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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骆宾王这几日内因为过分操劳,显得苍老了许多,鬓边生出许多白发。他也看过那封密函了,也期盼着这上面所说的是假非真,但是……密函下面那个小小的私人印鉴,刻着“魏思温”三个字,他却是再熟悉不过。他和魏思温曾是同窗好友,又曾同殿为臣,他的笔迹,他的印鉴,自己绝不可能认错的。所以……看着那张轻飘飘的纸片,他的心头如千均重,连叹气的力气都没有了。

  “李孝逸火攻军营,我方损失惨重,二徐将军已撤往泰州,望你方早做决断。”这便是密函上所有的内容,寥寥几字,足以让人惊心动魄,魂不附体了。

  唐之奇在屋中飞快地踱步,沉闷的喘气声比他的脚步还要忙乱,最后,他终于站住,凝住了眼睛中那一缕杀气,狠狠地说:“徐敬业虽然逃了,我不能逃,就是死也要死在战场上!这封密函的内容暂不对外公开,免得人心易变。”

  骆宾王听了却觉得他的安排着是荒唐,就这样死守吗?三十万大军转眼间就要兵临城下,力拼之下只会给这座古城带来更多的劫难。他是个文人,爱山水胜过于爱惜自己的性命。想到江山遭劫,百姓气苦,他忽然觉得自己这双拿笔的手不知从何时起也染上了无数人的鲜血,今生恐怕也无法洗净了。



  “唐长史!”又有兵卒跑来。唐之奇有一惊,悚然问道:“又出什么事了?”

  那人答:“裴公子回来了。”

  “裴公子?”唐之奇一时间竟想不出来从哪里冒出一个裴公子?还是骆宾王脑子转得快,忙问:“裴公子在哪里?”

  “在前厅,衣衫破烂,形容憔悴,很落魄似的。”兵士不由自主的将自己对裴朗的第一观感说了出来。如今谁都知道己方形势不利,从这个裴公子身上就可见一斑。他走时穿着光鲜得体,唐之奇亲送至城外,又派了二十名侍卫护从。但是现在,他却是一个人蓬头垢面地跑回,不像个公子,倒像个叫花,若是前方得意,他能有今天这番天地变化?

  骆宾王听他说完就急忙奔向前厅方向来了。

  果然,在前厅的一张椅子中,低垂着头坐着一人。那兵士形容的倒真是准确,果然此人是“形容憔悴,状似落魄”,真的是裴朗那个少年公子吗?



  骆宾王提着心轻唤一声:“裴公子?”

  那人缓慢的抬起头,呆滞的眼神一下子灵动起来,悲怨地扑过来抱住他嚎啕大哭,边哭边道:“骆先生!没想到我还能活着见到你啊!”

  真的是裴朗!骆宾王说不出此刻是什么心境,泄气,郁闷,消沉,惴惴不安,似乎都一齐涌了上来。挺直了身子,他僵如木石,裴朗还在那边哀哀恸哭:“韦将军死了……山破了……到处都是死人啊,血流成河……我换上兵卒的衣服,混在死人堆中才侥幸逃过一劫……这几日在路上我几乎粒米未进,连觉都不敢睡,只要一闭上眼,我就能听到那群死人的哭号,鬼魅的声音,太可怕了!我如今还能留着残命活下来,真是不易啊……可是,活着也太难了……”

  他哭诉个没完,骆宾王就那么静静地听着,反倒渐渐平静下来了,板着面孔对门口听愣的兵士下令:“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准备热水衣物给裴公子净身换洗!再备些吃的来!”守门的兵士们不知道是被裴朗的话听傻了,还是因为从没见骆宾王如此严肃的呵斥过,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跑掉了。

  裴朗哭了很久,才慢慢止住哭声,泪眼朦胧的看着骆宾王,忽然又想起心头一直惦念之事:“我父亲……可有我父亲的消息?”

  骆宾王此时方才悠然长长一叹:“公子听后千万要节哀,裴相已于三天前在洛阳的亭驿前街被武后下令斩首……殉难了。”

  裴朗听了如何还能承受得住?瞪大了眼睛刚悲哭一声“爹啊”,就直挺挺的向后面倒了下去,昏厥不醒人事了。

  …… ……

  李孝逸的大兵行进速度很快,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如风云般席卷至扬州城前。

  在官兵未到之时,不少百姓为了避免屠城之难而携家出逃,很多守城的兵士也背着上司悄然逃散。曾是青山绿水,美景如画的扬州城如今已变得满目狼藉,凋零不堪。

  唐之奇没有逃,他固守着身为一个军人的尊严,穿戴整齐的端坐在大都督府内议事厅正中的首座。外面嘈杂喧闹的人声,还有隐隐从城外传来炮火声,喊杀声,他都听得一清二楚,但只是一动不动地坐着,似在等待死亡的降临。

  骆宾王陪在他身边,同他一样镇定自若,或者用“心灰意冷”来形容他们此刻的心情更为贴切。

  裴朗也坐在旁边,但经历过都梁山之战后的他如惊弓的小鸟,总在瑟瑟发抖。外面炮声一震,他就会打个寒噤。

  骆宾王看了他一眼,叹道:“裴公子,我看你还是换上布衣,混迹在百姓中间逃命去吧。”

  裴朗勉强不让牙齿发出打颤的声音:“不!我、我要在这里和你们死守到底!武后杀我全家,我与她之仇不共戴天,决不忍辱求生!”

  骆宾王继续劝道:“就因为你家满门抄斩,你是裴家唯一的命脉,就更应珍惜自己的性命。”他长叹慢吟:“别再想什么报仇之事了,人力岂可与天争?武后如今连天都不怕,难道我们能斗得过她吗?”

  “我……”裴朗嗫嚅着,无法回答。

  大厅外传来几声清冷的笑音,一个女子持剑走进,站在厅口直视着他们道:“难得你们终于想通了,可惜也已经太迟了。”

  裴朗眯起眼睛看去,惊叫道:“木姑娘!原来你、你没死?”他跳起来刚要奔过去,眼睛一触到她手中冷森森的剑尖,又傻住了,“这,你这是什么意思?”

  一直沉默着的唐之奇忽然开口道:“木姑娘莫非是武后的人吗?”

  木挽香格格一笑:“你今日才想明白,这也迟了。”

  裴朗怔在那里,如堕雾中,惶惶然一时间不懂他们话的意思。“你是武后的人?你是武后的什么人?”他傻傻地问。

  唐之奇冷笑一声:“她是武后派来杀你我的人!”

  裴朗头上轰然打响一个焦雷,身子一晃,几乎又要摔倒。

  唐之奇死死盯着木挽香,一字一顿:“姑娘的胆量我实在佩服,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走进我都督府,你可知困兽犹斗,狗急跳墙,就不怕我府内的侍卫能把你就地正法吗?”

  木挽香笑得惬意:“你好大的口气,若是过去我或许还能怕你三分,可惜啊,你竟糊涂的忘了许多道理,若你这里真是的守卫重重,我焉敢这样走进来?你还真以为自己现在是统管千万人的唐长史吗?你若多用点心去听听外面乱哄哄的声音,听听你那些手下正怎样哄抢你府中的财物,忙着逃命,就知道你如今已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还想凭什么来抓我?”

  唐之奇惨淡一笑:“树倒猢狲散,成王败寇的道理不过如此。”他看着身边的骆宾王道:“看来你我如今想死得体面些都不能够了。”

  木挽香长剑一指:“能,只要你不多作反抗,让我一剑穿过,保你死个全尸!”她剑光霍霍,身如燕飞,剑尖疾刺向唐之奇的眉心。

  唐之奇双目一闭,静心领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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