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挽香心头警觉,好像他昏暗的眼神中意有所指,保持住脸上艳丽的笑容,道:“今晚月亮很好,我一时忍不住,出去走了一圈。请将军恕罪。”
韦超还是笑呵呵的越走越近,“何罪之有?姑娘这么雅的兴致,可惜是独自赏月,也不能让我尽地主之谊。”
“韦将军军务繁忙,怎敢劳驾?”她见韦超即刻就要逼至身前,一转腰,闪到旁边的帐角处了。
韦超也站住了,看着她,笑得古怪,“姑娘好轻盈的身形,走路如风。”
木挽香笑说:“将军大概不知道,挽香是舞姬出身,所以走路轻巧一些。”
韦超点点头:“哦,原来如此,难怪姑娘在山上转时,竟连我手下的兵卒都跟不上,还只当姑娘是鬼魅化身呢。”
木挽香的眸中陡然射出两道寒光,背靠帐帘,眼睛直勾勾地瞪着片刻间已似换了一人的韦超——他脸上虽然还有笑容,但笑得阴险狡猾,眼中混浊的目光已经亮得逼人。他直起腰来,看着木挽香就像老猫看已被衔在自己口中的老鼠。
“哼哼,木姑娘以为我是酒色之徒所以就小看我了,是吗?从姑娘上山时起,我就已对姑娘起了戒心。我在江南呆了多年,对姑娘这样出身女子的性情岂能不知?就算姑娘在扬州受了诸多委屈,一个寻常的欢场女子又怎么有胆跑到战场的前沿?又在我这山头之上肆无忌惮的到处闲逛?而是早就应该躲在扬州那座脂粉楼中裹着锦被,熏着香炉,瑟瑟发抖去了。”
木挽香的目光越来越冷冽,听他说完,淡淡微笑:“韦超,我的确是小看了你,原来你这一副酒色之徒的外貌都是装出来给人看的?”
韦超狞笑道:“你既然也在别人手下办事,就应该知道做人臣下者最重要的保命秘诀就是韬光养晦,收敛形迹,若自视聪明而到处招摇,一定是活不久的。”
木挽香哼笑道:“自我到扬州后,一路所见,徐敬业手下恐怕只有你还算是个人物。可惜命不久矣,否则也能成为一代枭雄。”
“谢姑娘的赠言。不过姑娘一定会死在我前头,我能不能成为枭雄,姑娘就到地下去看吧。”他双眉一拧,阴冷的眸光似要将木挽香刺穿,“呛啷”一声右手抽出腰间长剑,探左手向木挽香抓来。
木挽香再次旋身避过,环顾四周,见没有可以抵挡之物,而韦超之剑也已近在眉前,忽然轻笑着微抬高声音呼道:“那个信誓旦旦要护我周全的人,还不肯出手吗?”
韦超一愣,停步不前,转而想到这或许是她的脱身之计,冷笑道:“你就是叫玉帝王母也没用了。”
从帐门外倏然如电光飞进一人,剑光闪闪,如夜中白虹,朗朗笑道:“玉帝王母算得了什么?”韦超只觉寒风临近,刚刚侧身要闪,已被身后的剑锋划破了衣袖。他大骇,转身欲奔逃出去,刚刚张口要喊:“有……”木挽香已抢过莫忘尘的长剑,一剑刺穿了的他的后心。鲜血喷溅四处,韦超直直地扑倒在地,了无声息。
“外面可还有人?”木挽香沉声问道,悄悄贴在门内向外看。
“不用看了,若有人,早就闯进来了。韦超虽然是个聪明人,可是太过自负,只身来见你,故意把兵卒支开。恐怕他的本心除了揭穿你的真面目外,对你还有苟且之意,若有人在帐外听着,就不方便动手脚了。”
木挽香回头看到莫忘尘正在抽回插在韦超身上的长剑,而且神色不太愉悦,道:“若嫌那血迹污了你的宝剑,回头我再赔你一把就是了。我若不杀他,你我今日都逃不掉。”
莫忘尘还剑入鞘,“你杀他的确是情势所迫,可我看你最初看他的眼神就已经杀气隐隐,就算他刚才没有逼迫你,恐怕你今晚也是要留下他的命的。”
木挽香瞪了他一眼,“要说教吗?”
莫忘尘一笑道:“不敢,此刻还是保命要紧,趁没人发现这边的情况,我先带你下山吧。”
两人一前一后,趁夜色顺小路悄悄下了都梁山。回头看去,山后各处营帐灯火摇摇,平静如昔。
…… ……
“刚刚走得太匆忙,忘了应该叫上裴朗,否则待到山破之日,他必定会命丧敌手。“莫忘尘回望了一眼山顶,颇有踌躇。
木挽香只冷淡说道:“若想扶危救困,这满山的士兵和扬州的众人都要救,你救得过来吗?”
莫忘尘回望着她,微皱着眉,“究竟武后好在哪里?会让你如此死心塌地为她卖命?”
木挽香一扬首:“我们都是女人。”
莫忘尘一挑剑眉:“就因为如此?”
“如此就够了。”木挽香朗声而答,“我不信这天下就不能有女子掌控,若掌控它的千古第一人就是太后,我愿意做为她献身的鞍前小卒。哪怕天下无人知道我,至少千百年后,人们会记得,曾有一位女子与男子比肩,不,甚至远胜须眉,以一人之力独挽狂澜,成就千古伟业。”
“雄心壮志。”莫忘尘叹谓,“就凭你这份豪情,就已经让天下的无数男儿为之汗颜了。”略停一下,转而问道:“现在要去哪里?回扬州吗?”
木挽香看着远方,硬生生答道:“这不关你的事。谢你今晚救我一命,容后再报。”
见她要走,莫忘尘猛将她拽回,逼她看着自己:“为何你就不能明白?我所要的,不是容后,而是眼前!若和你在一起是浪迹天涯,做一对神仙眷侣,我不在乎是否命悬一线,但你这样为别人卖命而从不顾及自己与身边人的心情,究竟能有多快乐?”
木挽香正视着他,一字字问道:“莫忘尘,我的心情是否快乐与你有何干系?早说过,你我萍水相逢,并无任何瓜葛,是你总在对我纠缠不休。什么神仙眷侣,浪迹天涯,只不过是你的妄想罢了,况且你也选错了对象。我与你,两不相干!”
莫忘尘苦苦一笑,眸光黯淡,“是么?原来你心中一直都在这么想吗?我还以为,这些日子以来,你多少会有所改变。也许是我天真了。”他低下头,抚摸着袖中那管玉笛,喃喃道:“不知为何,初见你的当日,我就觉得与你有着莫大的深缘,好像神思朦胧中,总有人在提醒我,不要忘记了某些东西。我想,就算你我前世无份,今生能够相识便是另一种缘,自当珍惜。我自信这世上尽管有众生芸芸,但能与你琴笛相合,心心相吸的唯我一人而已。上天有灵,造你我出世,必有因由,否则你臂上这个如胎记的‘尘’字烙印又是从何而来呢?”他忽然扬起双眸,那样焕发着光彩,清澈如泉,轻颤着手指掠过她的鬓角,抬起她的下颌,饱含着深情的轻唤:“香儿啊香儿,难道我的一片苦心真不能感动你分毫吗?”
木挽香的浑身打了一个寒噤,他的那声低唤重重的敲疼了她的心,记忆中的一扇门正在缓慢而笨重的敞开——
“香儿,我今生决不负你……等我回来……”
那人是谁?声音悠悠从亘古而来,分不清方向,但深埋在记忆深处的那双幽深如潭水的眼却与莫忘尘的双眼相重叠,让她惶恐迷乱,让她心碎神伤。
“尘——”她凄迷的低呼,也不知自己究竟在说什么,只在恍惚中被莫忘尘紧拥在怀中,好像已分隔了太久,又好像这双臂弯她早已熟知,贴合的感觉是如此的奇妙而和谐,记忆中,亦曾有过这样的感觉,似乎她在很久以前,早已无数次的,依偎在他的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