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失神中回复过来的远野晴日,一见到岩佐苍带笑凝视着他的神情,一时火大地推开他,他们竟在不知不觉中坐在沙发上了。
「少笑得像偷腥的猫。」他看不过去地带着恨意怒骂。
「偷腥?!」岩佐苍掩不住唇角的笑意,索性大刺刺地笑给远野晴日看。
远野晴日俊脸泛红,他的形容岂不是把自己当成了被岩佐苍这只猫给偷的……
「看来诊所的生意的确是很清闲啊。」一个陌生的声音自岩佐苍身后响起,他很清楚地看到平日表情无波的远野晴日脸色大变。
「你来这里干什么?」远野晴日瞬间被怒意渲染的整张脸都变了,平日就不见亲切的脸上带着狂怒。
「我刚才在楼下看了一会,还不错,把我留给你的诊所全都改了一个样子,看起来很高雅别致,不过诊所还是得靠医生的医术才能招徕病人,听说你又气走了不少病人?」
「这不关你的事。」远野晴日连一秒钟都不愿意把视线停留在眼前这个不请自来的人身上,他高傲地别过头去,想故做云淡风轻貌,然而被挑起的情绪短时间内尚抚平不了。
「你是我的儿子,我关心你是理所当然的,怎么会说不关我的事?」来者气度大方,不在意远野晴日满口的嘲讽,仍是满脸的和煦笑容。
原来这就是医生的老爸啊!岩佐苍认真地打量着突然出现的访客。
远野石山先生算来应该是七十开外的年纪了,看起来果然很有医生的气质,满头银丝、红光满面、笑容盈盈,难怪当时的远野眼科诊是所有患有眼疾者一致公认的求诊地,不可讳言,有时候医德及亲切感会比医术来得重要。
远野晴日高大挺拔的身材遗传自父亲,如果在远野石山的脸上挂上一副金边眼镜,如此相像的两个人一站在一起就知道是父子关系,那么等医生老了以后也会是这个模样罗?
忍不住多看了远野石山几眼,眼底泛滥的笑意也涌上唇角,可能是露骨的打量引起了远野石山的注意,他也朝岩佐苍笑了笑。
远野晴日出自于反射动作,一把将岩佐苍拉至身后,不让父亲有机会接触岩佐苍。
「我不是你的儿子,从妈死的那一天起,我就不再是你的儿子了。」远野晴日硬声说着,脸也不再逃避远野石山的注视,双眼笔直地望着远野石山。
远野石山的笑容僵了一下,他不敢奢望远野晴日能原谅他,只是都过了这么久,为什么他的恨意就像那天他赶到医院见妻子最后一面而来不及般的浓厚,丝毫不因为时间的流逝而稍减半分?
「我认为血缘关系不会因为被否认而不存在,你是我的儿子,而固执的部份和我很像,只是我已经老了,没时间再和你僵持下去,但你似乎打算继续用一辈子的时间来恨我。」右手抚上满是皱纹的额头,不自觉地流泄出他最脆弱的一面。
「我跟你没有相似的地方,我跟你这个拋妻弃子的下流老头不一样!」远野晴日话才出口,就发现自己说得太过火了,可是他没有把话收回来的意愿,看着父亲被他的话给刺痛弱点的模样,他只有大呼痛快的感觉。
远野石山一愕,他这辈子也许只能带着不被唯一的儿子原谅的遗憾离开了,他们是这么的相似,却也因为如此,彼此痛恨了对方十几年,此恨无解了吧!
「其实我们是真的很像的,不是吗?」远野石山望着岩佐苍说出这句意有所指的话来,才一开口就发现儿子暴怒的表情,他知道他也刺中儿子的弱点了,不同的是他和毫无悔意的儿子不同,他很后悔说出这句恶化父子感情的话来。「我很抱歉……」
「你给我滚出去,现在这里是我的地方,你立刻给我滚!少把我跟你相提并论,我不像你,和自己的员工搞外遇逼疯了妈,最后还把她给逼死了,我不要再看见你,你马上给我滚,滚!」
远野石山深深叹了口气,这次也是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他们父子难得相见的场面,他转身离开,那黯然的模样让岩佐苍觉得他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几岁。
岩佐苍看了看坐在沙发上平缓怒气的远野晴日,想也不想便追了出去。
「远野先生。」岩佐苍跟在远野石山的身后,不知道为什么,呼唤就这么脱口而出。
远野石山仅把目光瞥了他一眼,就把眼神定在遥远的某一个定点。
「我是个很失败的人吧!」
「您是个很了不起的医生,一直到现在有很多老病人还是常常提起你。」岩佐苍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安慰这个看起来无助的老人。
「每个人重视的东西不一样,外边的名声并不能让我觉得快乐,我这辈子最遗憾的事是无法做个好父亲,医生只是个职业,然而父亲却是-辈子的事,我却自私地为了追求自己的爱情而放弃做父亲的权利,不只害死了自己的妻子,也扼杀了那孩子的快乐,我深深为伤害了那孩子而感到痛苦,可是却不对自己做的这件事感到后悔。我已经七十二岁了,还有多少时间能让我弥补那孩子?
远野石山像是要把自己的遗憾说给别人听来分担他的痛苦,他也不再理会岩佐苍,就笔直地朝马路的另一端走去,在另一端有个六旬上下的妇人橕着阳伞等着他,两人在伞下并肩离开。
他们的幸福是这么明显地让路人-望即知,可是幸福得从多少人的不幸中换取?岩佐苍一时之间也迷惘了。
「惠美,你怎么了?」一回到诊所,就看见惠美气红了一张脸,奋力将挂号计算机的电源切掉,还把自己冰在冰箱中的午餐给拿出来,仔细一看,她的眼眶泛红,还带着些微的泪水。
「他怪我让老医生进来,可是他是他的父亲啊!」惠美语音哽咽地说着,不难想象刚才的远野晴日对她发了多大的脾气。
他是他的父亲……为什么父子关系会弄得这么僵呢?
他家的情况和一般人家不同,别说他和父亲为了独占母亲做的蛋糕彼此陷害来陷害去的,就连爷爷也是从小就用恶整的方式陪他长大,他们全家都是这个样的,连其它堂兄弟也是这样一起长大,他实在很难理解什么样的恨会让一对父子形同陌路,甚至将对方视为仇人。
「惠美,你该不会不做了吧?」他有些惊惶地看着收拾东西的惠美,深怕她也要辞职了。
惠美打起精神,勉强给了岩佐苍一个笑。「放心,我没这么容易退缩,是医生要我关门,他说今天休诊,不看病了。我想也是,以他现在这种心情,谁不怕死就来让他看病好了。」
岩佐苍为惠美的话笑了一下,他有些担忧地望了望二楼的方向。
「小苍,你也快收东西,我们一起走吧!」
「你先走好了,我来关门。」
「你确定?」
「嗯,没关系。」
「我说今天不看病了,全都给我滚!」
岩佐苍不理会远野晴日的叫嚣,径自坐在茶几旁。
「今天算是平白赚来的一天假,你不走吗?」远野晴日的口气已经舒缓,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很难对岩佐苍真正生气。
「喝可乐吗?」岩佐苍转头看向远野晴日,可乐是远野晴日最爱的饮料。
「我不喝百事。」远野晴日知道自己撵不走这个烦人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