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厉声说:「你也是魏博节度使派来的刺客吗?」
青年轻叹一声:「大姐,除了魏博节度使,别人就不能看刘悟不顺眼吗?况且要是有人花钱雇我,我还会这么寒酸吗?」
聂隐娘心想:「说得也是。」口中说:「既然你也要行刺大人,刚才为什么要救我?」
青年说:「刘悟的头是我的,我不准别人抢。况且我都还没跟你打过,怎么可以让你死在那个只会靠兵器的小子手上?」
聂隐娘一笑,说:「承蒙阁下看重,聂隐娘不胜荣幸。顺便请教阁下大名?」
青年摇手说:「想报恩就不必了。」
聂隐娘冷冷地说:「别客气,反正你活不过今晚了,好歹让我帮你刻个墓碑,聊表心意。」青年一笑,说:「既然这样,那你就在墓碑上刻『聂隐娘死于骤雨狂扬之手』吧!」说着飞身上前,二人又缠斗起来。
聂隐娘手上打着口中一面讥刺:「你的功夫路数跟空空儿差不多,威力可差多了。」骤雨狂扬出口也不留情:「这种威力对付你正合适。」手上一使劲,聂隐娘的剑又断了。
骤雨狂扬立刻收剑:「这一下不算,你去换柄剑再来。」
「为什么不算?」
「你的剑刚才就被翔……空空儿打坏了,当然会断,所以不算。」
女剑客摇头说:「难怪你寒酸,果然不是赚大钱的料。」
骤雨狂扬不耐烦地说:「少废话,快去换剑来再打!」
聂隐娘说:「我没剑可换了。」
年轻人一挥剑,从树上截下二根树枝,砍除枝叶,把其中一根扔给聂隐娘,然后自己把剑放下。
聂隐娘嫣然一笑,觉得这人做事实在怪异,却又率直得可爱;她手持树枝在身前划一圈行礼,说:「你这人倒有趣,要不是你跟大人作对,我们改天倒不妨一起喝杯酒,可惜!」
骤雨狂扬以树枝还礼:「可以啊,等我杀了刘悟再请客。」
聂隐娘说:「只怕你请不起!」说着呼地一「剑」刺了出去,青年还击,口中说:「我还没穷到那地步!」
又斗了数十招,聂隐娘眼角忽然瞥见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开了天窗的刘悟房里窜出,迅捷无伦地消失在夜色里。
她叫道:「别跑!」飞身欲追,骤雨狂扬一剑挥出,聂隐娘手腕剧痛,树枝脱手。
骤雨狂扬得意地说:「这一下总该算数了吧?」
聂隐娘紧握住疼痛的手腕,咬牙恨道:「你……居然有同伙!」
骤雨狂扬把玩着树枝说:「没人规定不能带同伙吧?」
「他到大人房里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跟刘悟借个东西。」
聂隐娘一楞:「借东西?」
骤雨狂扬拾起长剑,说:「去告诉刘悟,要是想拿回兵符,明日卯时(日出时分)带飞龙神剑掌的图谱到东门外土地庙来换。还有,要他本人来,不是刚才房里那个替身!」说着飞身出了墙外,只剩下聂隐娘全身发冷地站在原地。
兵符!
※※※
仍是幽深的夜,破败的土地庙静静地立在山坡上。山坡下是河谷,原本清澈的小溪经过前天午后一场大雷雨,已变成了轰隆怒吼的急流。
骤雨狂扬走进山神庙,看见他的同党,一个十五岁左右的瘦削少年,正坐在神坛上,手中把玩着一个小东西,号令陈许两州八万重兵的兵符像垃圾一样丢在他脚边。
骤雨狂扬问:「你手上那是什么?」
少年将手掌摊开给他看,原来是只翠玉刻的小蜜蜂,大小跟真蜂相仿,碧绿的身体配上细薄的纯金翅膀,还有尾部闪闪发亮的小金针,当真是巧夺天工。
「怎么会有这个?」
「从刘悟房里顺手拿来的。」
年长者笑了笑,这家伙毕竟还是个孩子。忽然想到一事,问道:「飞飞,你在刘悟房里,有没有看到一张羊皮卷?」
少年白了他一眼:「房里乱七八糟,都是砖瓦砂石,我找得到兵符就不错了,哪看得到什么羊皮卷?要是看到了,我会不给你拿来吗?」
骤雨狂扬笑着说:「有理,是我问得太笨了。」沉吟道:「他果然把图谱藏起来了。」
飞飞是陈州大盗裴研的弟子,虽然年纪最小,轻功高强却远超过其它师兄弟,甚至胜过自己师父。由于动作轻灵迅速有如飞鸟,因此得了「飞飞」的外号。骤雨狂扬到了陈州后,机缘巧合认识了裴研,二人一见如故,裴研邀他到家中作客,并慷慨自愿协助暗杀刘悟。
二人商谈之后,定下了「盗兵符换剑谱」的计策。眼前有钦差来陈州视察,若是让他知道节度使居然弄丢兵符,刘悟的下场一定奇惨无比,所以不怕他不乖乖听话。主意既定,轻功最好的飞飞自然是担任此项重责大任的最佳人选。
「飞飞,你还是回去吧。」
飞飞跳了起来:「为什么?」
「待会这里会有一场大战,你会有危险。」
飞飞说:「我就是等着要看大战,不然我来干什么?你休想东西到了手就甩掉我!」
骤雨狂扬还想再劝他,转念一想换了自己,一定也是越危险越不肯走的,只好闭上嘴,心里骂自己实在太不会说话了。
飞飞按捺不住心中的兴奋,兴高采烈地说:「没想到居然还会遇到其它人来行刺刘悟,真是太巧了。」
骤雨狂扬说:「没办法,谁叫刘悟做人这么失败。」
「那空空儿到底是谁,真的好厉害啊。」
骤雨狂扬笑了笑,却是笑得十分勉强。
飞飞又说:「你跟他,不晓得谁比较强些?」骤雨狂扬说:「当然是我,不过我很难打赢他。」
「为什么?」
「因为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我却下不了手杀自己弟弟。」
飞飞吃了一惊:「你说,他是你的……」骤雨狂扬痛苦地蹙紧了眉头,低头不语。
飞飞看他陷入沉思,不禁十分困惑。这人平常虽然总是一副自信满满的模样,却又常常忽然露出惶恐不安的表情,就像现在,那脆弱无助的眼神,简直就像陷阱里的小鹿。
这太危险了。平时强悍的他在这种时候,全身上下便会流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妖媚,让人怦然心动。好在他剑法厉害,否则贞操就难保了。
正当飞飞胡思乱想的时候,天扬心里也是思潮泉涌。
刘悟会来,聂隐娘自然也会来;而那个人,更不会错过。能同时跟这么多高手过招虽然令人兴奋,一想到要面对那个人,头就痛了起来。
几个月来他一直生不如死,那罪恶的一晚伴随着师父惨死的景象,深深刻在心上;自责到了极点,愤恨到了极点,巴不得一死了之。自暴自弃了许久,终于领悟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决定无论如何先完成师父的遗愿再说,然后还得去找出谋害师父的凶手,为师报仇。至于会用这种骇人的手法杀人的,究竟是人是鬼,他也顾不得了。
没想到好不容易有所行动,居然又碰到那个人。
魏博节度使派来的刺客,妙手空空儿,江湖中人人闻之色变的顶级杀手。对天扬而言,则是命中的煞星,可恨可怕到了极点的恶魔,也是他的骨肉至亲,惟一的弟弟。
方才旁观他跟聂隐娘的一场死斗,发觉他果然不负顶级杀手之名,才几个月没见,功力又更进了一步。不但行动飘忽,如鬼如魅,打斗起来完全没有杀气,连走路都没有脚步声。
一直认为前二次栽在他手上是自己大意,但现在要是他再从背后偷袭,非但聂隐娘挡不住,自己也是万万抵挡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