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扬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看到雷明远的情况,难道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廷宇说:「怎么没有,不是说我差点昏倒吗?」
天扬呻吟了一声,将脸埋进双掌中。他真的快被这小子逼疯了。
无忧子的死是两兄弟共同的恶梦,那恐怖的景象将永远烙印在天扬脑中,永远不可能消失;他以为天翔也是如此。没想到再度亲眼目睹同样的景象,居然不能激起他丝毫的记忆,那么过去这二十几年来的一切经历,到底有哪件是值得天翔永志不忘的呢?
可以肯定的是,绝不是他这个破破烂烂的哥哥。
天扬顿时沮丧得全身发冷。他开始觉得天翔的记忆恐怕是永远不会恢复了。
被遗弃了。
自己就这样被他轻而易举地得到手,又轻而易举地拋掉。好不容易把一切嫌隙放在一边,开始去想他的好处,这小子却抽身而退,只顾跟美女卿卿我我,再度把一切烦恼折磨全丢给他。
太不负责任了!
廷宇疑惑地看着他。他没想到狂妄自大的骤雨狂扬也会露出这样痛苦的表情,仔细一想,想必是自己追问他师父的事,引得他伤心,不禁有些愧疚,伸出手去拍他:「抱歉……」
天扬立刻「啪」地一声,挥开了他的手,眼睛隔着漆黑的乱发恨恨地瞪着廷宇。廷宇感觉到二股带着敌意的视线,先是有些害怕,随即火大起来:「凶什么?」
这时一名女子扭扭捏捏地走过来,大剌剌地往廷宇身旁一坐,随即整个人贴到廷宇身上来。
廷宇大吃一惊,慌张不已,连忙说:「这位姑娘,你……」一回头看见那女子的脸,更加吃惊:「小鬼!」
那「女子」正是扮了女装的飞飞。
飞飞脸上涂了厚厚的脂粉,笑着说:「我美不美?」
廷宇拚命想推开他:「恶心死了!」
天扬刚才恐怖的表情已经消失无踪,笑着说:「这是飞飞提振精神的独家秘方,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换换女装,心情就变好了。」
廷宇跳起来大叫:「胡说!你们两个都疯了!」
这可不是胡说。飞飞自从家遭巨变后,心情一直极为抑郁,整天闷闷不乐,让天扬非常担心。后来聂隐娘就教他这套妙方,扮女装「转换心情」,一试之下果然见效。天扬虽然觉得这方法很愚蠢,但是只要能让飞飞开心,他一定乐观其成。
不过就眼前的情况而言,飞飞从前在少室山上数次被天翔数落,心中一直十分气愤,现在有机会捉弄天翔,他自然是乐在其中,加倍地卖力,至于扮装的乐趣,反而是其次了。
飞飞就像没了骨头似地,软绵绵地粘在廷宇身上,双手搂住廷宇脖子。廷宇努力地闪躲,叫道:「走开!不要靠过来!」
天扬吁了一声:「哎呀,好热。」说着便摸出那本四十二章经来搧风。廷宇怕他破坏经书,只好乖乖坐着,让飞飞靠在他身上,只是他忍得住不逃开,却忍不住全身鸡皮疙瘩一阵阵冒出来。
小二过来加茶,看到这光景,脸色十分奇异。天扬笑着向他解释:「这小俩口快成亲了,现在是如胶似漆,怎么也分不开呀。」
小二陪笑道:「那真是恭喜了。」
廷宇差点破口大骂,看在经书的份上却只能闭口不语,俊美的脸由于太过用力的关系,开始有些扭曲,嘴角不住颤动。
天扬看他这副模样,同样也是用力地忍住才没当场大笑出来,忍得腹部很难过。然而念头一转,想到如果是过去的天翔,一定是面不改色地端坐着,冷冷地说:「扮得有够丑!」绝不会像这样大惊小怪,不禁心中又是一酸。
想想闹得也差不多了,便起身结帐。廷宇拖着挂在左臂上的飞飞,辛辛苦苦地取出钱包付钱。想到他走得匆促,没跟青岚约定会合的地方,对掌柜说:「你们是镇上唯一的客店吧?晚上要是有一男一女来跟你打听我,你就说……」
天扬一把将他推开,接下去说:「你就说公子爷跟一个美少女手牵手走了,如果问去哪里,就说去拜天地成亲。」
掌柜的说:「客官放心,我一定转告。」
廷宇快疯了,大叫:「不是!别理他……」然而天扬和飞飞合力将他架走了。
当廷宇跨上座骑时,脑海中只有四个字:「天要亡我」。恨不得立刻飞去找青岚,免得事情越闹越大。看见天扬拍马前进,问:「去哪儿?」天扬说:「回郑州。」
廷宇满脑子都是青岚,随口说:「我师妹早就离开郑州了。」天扬哼了一声:「谁管你师妹呀!我是要去找衙门的仵作。」
廷宇奇道:「找仵作干什么?」天扬说:「我被你害得没查到灵堂,你又这么没出息,不把雷明远的尸身看清楚,我当然只好去找戡验的仵作,看看还有没有别的线索呀。杀师之仇,不共戴天,我非查清楚不可。」
廷宇说:「别傻了。你又不是官差,仵作怎么可能帮你?」
天扬摇头说:「真是不懂事!仵作也是人啊,只要好好跟他讲,他一定会帮忙的。」
在深夜的仵作房中,天扬大大方方地翻着仵作写的戡验纪录。
廷宇激动地说:「你这样叫做『好好跟他讲』?」
他指向墙边,这房间的主人,也就是郑州城的仵作,被点了几处要穴,动弹不得地瘫在墙角。
天扬头也不抬地说:「我已经跟他说『对不起』了呀。」
廷宇真想一头撞死,骂道:「你私闯官衙、挟持官差、还偷看公文……」
天扬说:「小声点,你想把衙役全叫来吗?」
飞飞冷冷地说:「一点小事也要大惊小怪。你自己杀的官差难道还少了吗?」
廷宇脸色一变:「你说什么?」
天扬抬手道:「飞飞,别说了。哎哟,找到了。『雷明远』。还画了图哩。嗯,伤口果然跟师父一样。这是什么?『右臂上有一小伤口,似为蜂叮』。这仵作挺细心的嘛,」抬头看着倒霉的仵作:「值得嘉奖。」
飞飞觉得无聊,便在屋内书架上随意抽出一本公文册来翻,忽然欢叫一声:「扬哥,你看,有你欸。」天扬抬头:「什么有我?」
原来那是通缉要犯的图像册,天扬、聂隐娘和飞飞都在其中。天扬看见那页标明『骤雨狂扬』的画像,嗤之以鼻:「什么啊,画这么丑怎么可能是我;还有,悬赏居然只有五百两,简直欺人太甚!」
飞飞一笑,又翻了一页,将册子默默递到廷宇面前。那张图像上写着五个大字:「妙手空空儿」,画像上的脸虽然稍嫌潦草,廷宇仍可认出,那正是自己。
他浑身颤抖,呆立了一会儿,掉头冲出了官衙。天扬和飞飞连忙追了出来。
廷宇用颤抖的手解着马绳,脸色一片灰白。
天扬叹了口气:「那图画得根本不像。」
廷宇说:「错了,非常像。」
天扬一楞:「咦?」
廷宇飞身上马,说:「就是太像了,你们才会认错人。我只是刚好长得像你弟弟,其实根本不是他!」
天扬居然没生气,只是冷冷地说:「你的左肩上有一块杯口大小的灼伤。」
「!」
「你五岁的时候乱玩火,把自己身上烤熟一大块。你自己烧死就算了,居然还连累你老哥我莫名其妙被酒鬼老爹痛打一顿……」
廷宇大叫:「不要说了!」
「你左大腿上有一道两寸长的伤痕,是十岁的时候爬树割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