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扬很清楚地从他眼中看到了忧伤,还有决心。
天翔又笑了,带着一丝落寞,说:「我不能再躲了,非出去跟他做个了结不可。所以得委屈你,一个人在这里待一会儿,等我打赢了再来接你。」
天扬心里大叫:「开玩笑!你手上没剑,身上又受伤,不是去送死吗?」昨天已经被精精儿的怪招逼得差点用自杀攻击了,今天这副模样去跟他打,后果不堪设想。
这点天翔自然比谁都清楚。但是两个人一直窝在这里,只是让精精儿来个瓮中捉鳖,一网打尽而已。
天翔摇摇头,说:「真是无聊,只为了『天下第一』的名号,就得这样拼老命,简直跟白痴一样嘛!不过,这就是杀手的宿命呀。杀了那么多人,就算哪天横死路边,也怨不得他人,我早有觉悟了。」
天扬怔怔地看着他,心里只有一个声音:「不……」
天翔笑了起来,在他头上轻轻一拍:「那是什么眼神啊?你以为我会输给那丑八怪吗?笑话!我跟你都还没比出胜负来,怎么可能死在别人手上?」
说着,从衣袋中掏出图谱,塞进天扬领口,说:「别误会,可不是要送给你,只是先让你保管一下,等你的病好了,我们再重新比过。这次一定要分出输赢,绝对不再让别人打断了。」说着便站了起来:「好了,乖乖等我吧!」
转身走出几步,忽然停住,转头又奔了回来,一把抱住了天扬。紧紧地,用尽全力地抱着,几乎要将天扬捏碎般地用力。天扬完全感觉不到痛,只听见他在耳边轻声地说:「你一定会好的。」
轻轻地放开天扬,再度起身,头也不回地奔入夜色中。
天扬看着他的背影,拼命想叫,但是嘴却怎么也张不开。脑子里,全身上下都响着一个如雷的叫喊。
--翔弟!不要去!!!!
***
满月逐渐升起,就跟无忧子死的时候一样圆。银白的月光一点一滴地漏进黑暗的谷底,染上了山壁,山壁顿时成了一面雪亮的镜子。这时,山壁上的图案,一个一个地射出了光芒。
***
当聂隐娘跟飞飞好不容易摆脱了纠缠不清的官兵,来到淤塞的月岭湖畔时,月亮已经快到头顶了。两人四处找不到天翔和天扬的身影,抬头往峰顶一看,发现在明亮的月光下,峰顶映着两个人影,正在展开一场凶险无比的死斗。
妙手空空儿手无寸铁,只凭一双肉掌和一个花蝴蝶一般的胖子正在相斗。仔细一看,那胖子挥舞着两支大旗,看似蝴蝶的双翼,遮住了他的身形。有时像铜墙铁壁,将他身周防御得滴水不漏,下一刻却又化成无坚不摧的兵器,一步步向天翔进逼。
天翔靠着强劲的内力,以掌做剑,在旗海中翻腾着。但是他完全碰不到精精儿,一次次击出的掌气也被旗上的劲风挡住。斗了这许久,内力已逐渐消耗殆尽。身上多处被铁旗划伤,不住喷出血来,再加上他之前中了精精儿偷袭,内伤不轻,情势愈加不利。
天翔心中大叫不妙。万一自己落败,他一定会去找天扬赶尽杀绝,天扬中毒未愈,绝不是他对手。
不能让天扬死。如果他死了,这几天的努力不就全白费了吗?天翔从身体中挤出所有的力气,毫不退让地和精精儿周旋着。
只是他心中一直有个疑问:他看不见精精儿的动作,精精儿应该也看不见他才是,为什么精精儿好象对他的出招了若指掌?
聂隐娘和飞飞一路冲向峰顶,飞飞焦急地说:「扬哥呢?在不在上面?」
聂隐娘没理他,只是全力狂奔。远远地看天翔渐露败象,自己却还有一大段路才到,当真是急得跳脚。
天翔此时的内力已油尽灯枯,心知此战势难善了。忽然从旗海的缝隙中,清清楚楚地看见,精精儿的眼睛是闭着的。
这时他才恍然大悟,精精儿制敌的秘诀。
从以前就觉得这人的眼睛小得奇怪,跟别人也都是保持距离,绝不让人靠近他。理由很简单,他天生眼力不好,只要光线稍暗,便几乎看不见东西。因此他决斗时便干脆闭上眼睛,全凭超强的听力,判别对手出手时的劲风来迎击。为了将他的能力发挥到极限,特地使用能遮蔽他人视线的旗子为武器,这一来对手反而成了瞎子,自然居于劣势。
天翔看穿了他的手法,顿时也想到了破解之法。俊美的脸上泛出冷笑,竟然就停在当场,凝立不动。
精精儿耳中忽然只听到自己的旗子劈风的声音,空空儿却完全没了动静,好象在风中消失了一般。他心中一惊,叫道:「怎么了?臭小子,你想逃了吗?」停止舞旗,两根旗杆护住身前。虽说月光耀眼,他却只能看到一个黑影。
精精儿知道被天翔看破了旗阵的机关,心中大怒,却也有些紧张,咬着牙心想:「大不了光用铁棍对付你就行了。」双手一甩,旗子收回铁棍上,持着铁棍向天翔扑了上去。眼睛仍然闭着,免得无用的视力干扰了听力。
但是他一闭上眼,天翔便像隐形似的,完全没半分气息。他只得张开眼睛,抓准天翔的方位,冲上去一阵猛攻。但他闭眼决斗惯了,张着眼睛时,天翔模糊晃动的影像便让他分心,威力大减。他集中全部的注意力在天翔的动作上,竟完全没留意脚边,这时忽然感觉到四周风响跟方才有些不同,心中顿时醒悟:他被天翔引到崖边了!
精精儿大惊失色,连忙想后退,天翔奋力冲了过来,一掌将他击下了山崖。
精精儿身在半空,手上一抖,铁棍上旗子展开来,卷住了天翔的腿,天翔一个站立不稳,被他拖了下去。连伸手攀住崖边都来不及,就这么直直地掉了下去。
聂隐娘和飞飞舍命狂奔,创下了二刻之中从半山腰冲到山顶的惊人成绩,却只能目睹天翔的身影消失在崖边。
聂隐娘冲到崖边,大叫:「空空儿!空空儿!」
飞飞朝下狂喊着:「扬哥在哪里?你告诉我呀!」
然而两人的叫声被风吹散,完全传不到天翔耳里。
天翔急速地下坠,眼前只看见万丈深谷,耳边听见狂风怒号,心想:「原来死就是这么回事。」
他一点也不害怕,甚至有一种自己正在飞翔的错觉。人在高空,整片大地尽在眼底,树梢洒满了月光,好美好美。
他觉得轻松自在,一切世俗的烦恼,江湖的争斗,此刻全都跟他没有关系了。
只有一张面容,浮现在眼前。
雪白的脸孔,大大的眼睛,浮着泪水。难道是在为他哭泣吗?他做梦也没想到那人会为他流泪。
再见,哥哥。
我到现在才明白,你对我而言,是全世界最美丽的人。从小到大,始终如此。
居然花了这么久才想通。
太迟了---
聂隐娘和飞飞愁眉不展地从山顶上下来,赫然发现整座月岭峰上布满了官兵。聂隐娘恨道:「这个死刘悟到底要浪费多少军饷才甘心啊?」
两人一路奋战,官兵死伤无数,但二人自己也累极了,几乎已到头昏眼花的地步。忽然听见远处有人喊道:「找到了!在这里!」二人心里一震,知道他们找到的是天扬。
一个小兵发现了躺在山凹里的天扬,他双目紧闭,似乎已死。士兵小心翼翼地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发现他还活着,这才张口呼叫,顿时大批人马都围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