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夕共处,什么都浮在面上,什么也都瞒不了。
因此卫非就留在大平的皇帝龙轻寒身边了。
对于这点卫非很不高兴。
不高兴的原因是因为他看起来皇帝身边与食物有关的东西都与食物无关,卫非觉得当今的天子实在太没有生活情趣。
例如,这个大得像米缸的铜盆。
卫非原本以为这是用来装米的米缸,兴高采烈,以为答案万变不离其宗的他询问皇帝之后才知道--
这个大缸是用来装水的。
「这么大的缸用来装水,浪不浪费啊!」
卫非很失望。
「不用来装水还能装什么?」
龙轻寒非常吃惊,他在宫里长大,倒不知道这么大的铜缸还有第二种用途。
「装米啊!」
「装米?」
用力点头,卫非看著大大的米缸,不禁悲从中来。
「这么大的缸要是装满占城稻米,该有多好!」
没看沮丧的卫非,龙轻寒漫不经心的量著缸里的水。
「生米于几天也不会变成熟的,别妄想了。而且天气变化无常,米要放在外边,难保不发霉变质。」
卫非托腮,看了看外壳亮到可以照人的大缸。
「那米很香啊,看到它就能联想起好喝的梅花片雪粥,有什么不好?」
可真是够能联想的,虽然生米煮成熟饭很简单,但看到米就能想到饭,这样的人也可谓天下少有。
龙轻寒微微叹气,不抱希望的问。
「那看到鸡你能想到什么?」
「鸡腿饭!」
「那鸡还是活的!」
他强调,换来卫非迷惑的眼神。
「活鸡和鸡腿饭有什么不同?反正到最后大多变成菜。」
这是什么回答,偏偏回答他的人如此诚恳,连一点点虚伪都没有。而龙轻寒也知道,他看上的鸡,通常都会变成他面前的饭,所以卫非其实说的没错。
无言,龙轻寒撇过头去看水缸,他拒绝再与这个会把自己气死的人说话。
卫非向来很不识相,也非常不会辨认别人的情绪,所以他向来活得很开心。此时也是如此,即便山不来就他,没关系,他可以去就山。
所以卫非趴在龙轻寒的肩上,看他不厌其烦的量著铜缸里的水,抱著有不懂就要不耻下问的高贵情操,半晌之后,卫非终于忍不住开口问。
「你在干什么?」
「量水!」
「干嘛?」
叹气,这人怎么一点常识也没有,龙轻寒忘了其实他做的事一般人很难看得懂。倒是无奈的扒下卫非热切靠过来的脑袋,看他的眼光也就知道这人看著自己又想起寿桃糕了,不想再度被咬,龙轻寒又叹气。
「这铜缸里盛得是雨水,根据雨量的多少可以计算出今年大致的收成。」
突然之间觉得眼前的人不太一样,以前卫非怎么看龙轻寒都觉得是个超大人形的寿桃糕,只不过不能吃,只能看。现在卫非觉得龙轻寒是个皇帝,只有好皇帝才会去做这样的事。把好好的大米缸暴殄天物的拿来盛雨水,以计算当年粮食的收成,卫非不知道只有他才会把宫中盛水的大缸当成米红。
而大缸其实最主要的用途也不是用来量雨水,而是为有火灾时灭火用。测量雨水的只有摆在龙轻寒寝殿前的那一只缸而已。
但这两个人都不知道。
这是卫非头一次意识到面前的人是皇帝,他顿时觉得浑身不自在。呆呆的任由皇帝带著他回到寝宫,这时卫非也还是怔怔的,看在龙轻寒眼里有点好笑。
这还是他头一次看见卫非在发呆,平时即使肚子饿,卫非也只会怒吼,不会发呆。
这几日龙轻寒与卫非都是同塌而眠,他们很少不在一起,说实在原因主要是为了皇帝想报仇,想藉著同床之便把卫非踢下床,或是打打鼾声骚扰卫非,让他睡不好觉。
可是他占便宜的机会接近于无。
龙轻寒忘记了一点,他以为天底下没人敢踹皇帝,也没人敢对皇帝怎么样?
可是他错了。
卫非是武将出身,龙轻寒打不过他,就算是半夜里想把卫非挤到床下去让他跌得很惨--
最后通常是龙轻寒自己被睡相不好的卫非踹下床,后来打听之后龙轻寒才知道,卫非睡觉的时候讨厌被人吵,谁去吵他谁就等著被踹。
于是龙轻寒就老实了。
想把卫非赶出自己的龙床这时也已经迟了,因为床够大,卫非睡相再不好自己也不会掉下去。所以卫非对龙轻寒的龙床很满意,睡了就不再打算再走。
龙轻寒很无奈,照这样下去他的报仇,似乎是遥遥无期的事。
没想到这时卫非会在自己面前发呆,那模样很蠢,这让皇帝受损的自尊心有一点小小的喜悦。
不过这小小的喜悦持续的并不长久。
他们看到龙轻寒的龙床上躺著一只猫,正在舒服的打著呼噜。
那是龙轻寒的母后,杜太后养的猫,就是前几天与卫非结下了小小梁子的那只猫。猫与卫非,同样两看两相厌,龙轻寒不明白的是,这只猫为什么会跑到自己床上来。
卫非也有同样的疑惑,不过他知道这只猫一定是冲著他来的。
这只爱记恨的坏猫这几天老是跑到他身边想咬他踢他踹他,不过一次也没有成功过。
虽然谈不上身轻如燕,但一只猫的攻击对卫非来说实在不算什么。即便来上多少次,照样躲得过。通常结局是他拎著那只坏猫的后颈皮把它丢到花园去……
然后等著那只猫再跑回来偷袭,多次交住,卫非多多少少了解那只猫。
龙轻寒以为那只死猫睡得很好,卫非知道那只死猫正在装睡。这只猫骗人的伎俩实在不够高明,他以为他看不出它那微颤的猫眼,里面时不时露出一道阴险的凶光吗?
这只猫难道以为他看不出它的雪白肚皮颤动的幅度太大,哪只猫睡觉会睡得这么差劲--
正想鄙夷得哼声「笨猫」,耳朵却听到某个不识相的人在一边喃喃自语。
「这只猫睡觉的样子怎么会和他这么像?」
意有所指,正中靶心,卫非恼火。卫非不是没有自知之明,他睡相有多差,自己也是知道的,但不能把他与这只猫比。
「没用的皇帝!连权力都握不住,还受人欺负。」
小小声,看龙轻寒黑了脸,卫非撇过头,想欺负他,门都没有。
谁也没有看到,这时床上的猫,乌黑乌黑的猫儿眼微微睁开了一条缝。
偷偷看著那个趾高气扬吃它饭的坏蛋撇过了头,猫儿大喜。它就不信自己这回还是抓不到他。
蹭蹭自己特意磨得尖亮尖亮的如勾硬爪,对准目标,猫儿扑--
正中目标,猫儿喜。
却听到旁边响起一声声刺耳又熟悉的嘲笑,这几日它每扑不中就会定时响起的嘲笑。
瞪大猫儿眼,映入猫眼帘的是对它很好的黄衣人,知道自己又抓错了人。
猫儿耷拉著脑袋,跑了。
室内剩下的是一脸无奈的龙轻寒,还有捧著肚子猛笑的卫非。
他正是受害者,躲闪一只猫的袭击对龙轻寒而言不是身为皇帝的必修课。
所以他被猫抓到了。
卫非没有。
所以他嘲笑可怜的龙轻寒。
卫非忘了一点。
他怕血。
而龙轻寒的指尖被猫儿的锐爪抓到,流了一滴艳红艳红的血。
即使只有一滴血卫非也是吃不消的。
于是他晕了。
直挺挺的,晕在了龙轻寒的怀里。
这就是所谓的恶人无胆吧!
「还嫌朕没用?到底谁没用。」
其实把卫非丢在地上,他第二天肯定会感冒,这天气虽然不冷,也还带著些凉意。可好像这么做又不好,似乎有些乘人之危,龙轻寒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