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那晚,风在黑夜的甲板上狂啸,他捂着流血的伤口站在船舷侧,眨眼间来不及捉住,他就一跃而下消失在寒冷的海中。
亲眼看着他身影消失,工藤的心也随着落入深深的海底。
三年了,整整三年。
他的身影并未因时光的流逝而模糊,反而更加清晰,一日重过一日。
只要闭上眼睛,就可以感觉他在身旁;就算睁开眼,也能望见他站在远处看着他,背着灿烂阳光,给他最温暖笑容。
睡着了,梦中,他就在他怀里,不曾远离。
甚至只要醉了,他就能触碰着他,感受到他的温度。
不论何时、何地。
只要想他,就能见到他。
唯一需要忍受的是在清醒瞬间,他飘然逝去的痛楚。
可能仅仅一声鸟啭,可能偶然一片乌云飘过遮蔽了日光,可能只是他忍不住了企图伸手拉住他,希望留下他;或许每个眨眼之间……他都可能会失去他千万次。
三年来,工藤无时无刻不在忍受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失去他的折磨。认真地活下去祈求上天可怜他。终有一天这痛苦能有尽头。
就算这是场无止尽的磨难,他也愿以无穷无尽痛苦换取不遗忘……
轰地一瞬间,巨大的鼓声和不明电子音乐冲进耳膜,伴随而来的是突然的刺眼光芒。
感觉拥在怀里的人霎时间消失。
工藤立刻就从沙发上惊醒。深深叹口气,揉着太阳穴,“……混账……”耳旁回荡着隆隆巨响,吵人的音乐钻入脑袋,转变成疼痛自脑子深处蔓延开来,整个脑袋像要迸裂似的。
他凝着眉心确认自己身处何处。
左边,白色纱帘正随风摇曳;右侧的原木桌凌乱堆置着许多文件。
是自己的办公室,用不着多猜也知道弄出那种该死声响的人是谁。
“……妈的,给我关掉。”工藤重重地抹着脸,疲惫地开口。
江村闻言切去了音响的电源,顺手倒杯水放在工藤面前。
“都下午了,有委托人来了。”
“……知道了。”工藤随便拨拨凌乱的发,深吸口气,才起身走进浴室。
江村皱着眉望着桌上酒瓶狼藉,翻翻白眼自动开始收拾。
这两年多以来,早已习惯和工藤共事的规矩。除了工作以外,他完全受不了工藤趋近慢性自杀的生活习惯,因此尽量在私生活中减少彼此的交集。
那家伙一个月三十天,不但吃不好好吃、睡不好好睡,工作起来跟拚了老命一样,也不管报酬是不是划得来。
这些都还不算是最麻烦的。
最麻烦的是每个月工藤一定留最后三天下来喝酒,喝到不醒人事为止,也不管在家里还是办公室。长达三十个月的日子。除非因为未完成的案件拖在手边而得往后延,不然没有例外。
从前工藤是个警察,现在改行当侦探,结下的仇家自然少不了。每当月底他酩酊大醉时,不是有赖江村就近盯着,就是吩咐朝仓注意。
江村为此和工藤争执过不少回,但他依然无法狠下心阻止他喝酒。
毕竟,该工作的时候,他都是好好地清醒着工作。
江村叹了口气,把一桌酒瓶扫进随手捉来的大塑胶袋。
认识久了,多少也渐渐了解工藤为什么会持续痛苦那么久。明知希望渺如乌白马角,却坚持着不断寻找不可能找到的人。
虽然工藤没提,他也从来不问,但他明白工藤失去的,绝对不只是一个伙伴而已。
江村边想着,绑着满袋的酒瓶,回身正好看见池波端了茶走进来。
“给工藤大哥的。”池波把冲好的浓茶放上桌。
“朝仓谈完了吗?”江村掏出烟盒,咬了根烟出来。
“差不多了,正要送客人走。”池波自然伸手替江村打上火,朝向水声哗啦的浴室看了眼,“工藤大哥还好吗?”
“嗯,去弄点东西给他吃。”江村习惯性拍拍他的头,池波乖巧地提起酒瓶,走出房门去准备食物。
让工藤不再笑得开怀的三年,也让池波成长为近乎正常的孩子。对江村、朝仓、原田这些可说是家人的人,已经能自在地说笑,但在遇到了陌生人时,仍然少言沉默。
这间侦探事务所在工藤近似玩命的工作态度下,建立起良好的口碑。
而且江村由东乡姐带出来的朝仓和原田也超乎想象的能干。池波则留在事务所里帮忙些行政工作。
几个人一起为事务所工作,称得上非常融洽。
没一会儿水声停下,他听见开门关门声响,大约是工藤自浴室走向另一头的更衣间。
江村捺熄了烟,转身拉上纱帘,挡住大正午的刺眼阳光。捡出几件新的档案,扔在桌上。
待工藤换好衣服走出来,除去些许疲惫,完全看不出他刚才还颓丧着醉死在沙发上。“新案件,今天的委托人朝仓在谈。”江村自顾自在工藤对面坐下。
“嗯。”工藤随口应了声,翻开档案。
每个月他自醉酒中醒来,常是他情绪最低潮的时候。除了江村和池波外,朝仓和原田都识趣地尽量不来打扰他。
“大哥醒了,吃面。”池波端着煮好的面,笑着推门进来。
工藤皱起眉瞪了江村一眼,江村撇过头、装作没看见。
池波是变得不再害怕与人说话,但不爱说话的性子仍未改,年纪增长了,而对江村这些较亲的人时也不再像个孩子,蹦蹦跳跳的。依旧是顺从的个性,却开始懂得开口去关心每个人。而他最大的改变是会主动开口提出自己意见,不论任何事。
所有人都乐见他的日渐改变,所以都对他说出口的任何意见,给予肯定回应。
江村十分明白这一点,每当他想叫工藤爱惜自己时,总是狡猾地叫池波去提。
工藤朝着池波勉强笑了笑。“谢谢。”
“凉了不好,大哥趁热吃。”池波睁大眼眸望着工藤,露出可爱的笑靥。
无法拒绝他的工藤,只好带着无奈的端起面,一口口塞进压根没有丝毫食欲的胃袋。
再怎么说他也近三天没有进食了,工藤夹起面条放入口中,就晓得他特别煮得清淡好入胃。
池波是个感受性强的孩子,对于工藤心底的痛苦颇能深刻感受。
两年前,即使明白自己没有出去面对人群的勇气,仍是鼓起勇气走下楼,拜托楼下咖啡厅的老板娘教他做饭。
两年来学得一手好料理,特别是用来招呼工藤三不五时就自虐着的胃,常常做些小东西让他塞进腹中。也是亏着池波,才没让工藤早早就因胃溃疡而住进医院去。
但是就辛苦了池波,大受姊姊们欢迎的他,要不是有江村要朝仓下去探探,险些成了咖啡店里女孩们的玩具。
工藤一边吃着面,一边翻看档案,耳底听着江村解释案件。池波收拾准备离开的时候,朝仓正好走进门。
朝仓先是望着池波笑了笑,走近工藤与江村,“新案子。”说着,便将手上的文件夹递给工藤。“对了,工藤大哥,刚刚高桥先生有来过电话。”
工藤闻言头也没抬,“要干嘛?”
朝仓耸耸肩,“不晓得,很慌乱似的,胡言乱语了一阵子,我问他要不要找你,他支吾半天说不用就挂了。”
“那小子一身迷糊,不用理他,真有什么事武田课长会找我的。”工藤随口回答,吃着面,继续和江村讨论案子。
高桥站在公共电话前,慌慌张张挂掉电话后,仍杵在原地愣了好半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