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什么笑!不见!”他的家人到底在想什么,就算法善现在是和尚,但他可曾是杀人不眨眼的大盗。
项芹似乎是看透他的心思,说:“那些都是三百年前的事,经过这些事、时间的漂泊,你要还有眼睛,就能看懂他不是恶人。这是婶婶要我安慰你的话。”
项芹不多劝,因为她本身也是对这种安排有些意见,只是说不过爹娘,于是径自离开书房。项肆辰静静地陪着他,等到估计项平脑袋已经把事情理清楚后,才说:“虽说有轮回这事,但对我们来说,你不在就是不在了。所以大叔们才会这么地费心,自你出世以来,没有一天不想办法要破你的命数。”
“我……什么都不知道……”项平颓然地趴在桌上。
“本来就是不让你知道的。反正法善也不会有害于你,你就可以放上心了吧。”
“是啊……”虽这样回话,但项平也不见得真地会因此放心,这时反而想着自己会怎么死。
活不过二十岁……都不得好死?可他至今没病没痛,没于人结怨,这几天是真遇到几次不小心真地会死的情形,也都躲过了。法善是救了他几次,但终是要了结他的生命而来,而他是怎么面对先前的八世呢?
***
项家并不大,仅是两进两护龙的格局。第一进正位是厅堂与佛堂,左边是仓库,右边是厨房:第二进是项家爹娘与项芹的房间,右边是向群的房间以及书房,左边是项平的房间和一间客房。
因此,项平早料到法善会被安排到自己的隔壁,但他的思绪果然跟不上他的家人。
“为什么要跟我同一间!”项平怒气冲冲地对着已被改装完成的房间。他气是气,更是惊讶家人的手脚。
他就在房间正对面的书房听项肆辰说法善的事,竟没发现由项群领工的四、五名工人,把他的床加宽,还在窗边放了张卧榻,上头还有专替法善准备的蒲团。
项大娘红着眼对项平说:“我听群儿还有肆辰说,你这些天遇到不少真会要你的命的事,要不是法善师傅,还能站在这儿跟我大声吗?”
项平赶紧柔声安抚项大娘:“我没要跟你打声,只是,他用不着跟我同住同一房吧。”
“不跟着你,娘怎么安心啊!瞧你,我们把你养的好好的,但这命……谁知道会出什么事。要是被什么梁柱的压死,我怎么甘心!”
要真那样死,也够窝囊的。项平在心中这么想,却不敢说出口。
“不过,娘啊,你们都知道我活不过二十,先前我要做什么、玩什么,都没见过你们拦我。怎么现在,非要那和尚跟着我?”
项大娘听这话,眼泪就不住地掉。项平不知道自己哪说错话了,一时间慌了手脚。
“娘是什么……什么时候把你养得这般无情无义……”项大娘趴伏在茶几上。
“无情无义?我是怎么无情无义,您倒是说,别哭啊!”
项平顺着项大娘的背,项大娘抬起头说:“肆辰不都把事跟你说了,法善师傅为了你,一人南奔北走三百年,你是一点也没有动恻隐之心吗?不想让他都陪陪你吗?”
“娘,你是说什么啊。我是给你生下,让你们养大的,那和尚的事我压根不知道啊!”
项平平时爱听故事,这种轮回转世的缘分也听过不少,但怎在自个儿身上,还被娘亲说得如此理所当然,项平只觉下一刻就有人说是这些都是骗他的。
“孩子的娘,平儿气过了吧,我把师傅带来了。”项大叔将法善引进项平房中,项平赌气转过身背着他们。项大娘把眼泪收起,笑着接法善进屋。
“师傅,我家平儿,就多麻烦师傅了。”
“在下才是劳烦二位。”
项大叔、项大娘接着退出房中,还记得把门关上,减少项平等会儿可能穿出来的暴怒声。
项平知道就算他要出去,法善也一定会跟着他,索性就坐在床沿,决意不看法善一眼、不与他说一句话。
法善也不是多话的人,见项平没走,也就到卧榻上打坐。
项平看着法善投在地上的影子,有房间中间,被拉长到对面墙上,也许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耐得住安静。
项平绕动快僵硬的脖子,眼光移到法善身上,随即离开,但转了一下,眼光又飘到法善身上。见他闭着眼打坐,项平盯着法善打量。
法善的胡子剔掉了,蓬发也被洗过梳直,整齐地披在身后。少了乱发与胡子,才看得出法善凹陷的双颊。换下来看来像是破布缠在身上的袈裟,项芹缝制类似袈裟的衣裳披在他身上,更显消瘦;结印的左手,看来只有皮与骨;而右手……隐没在正常长度的袖子里。那不寻常的长度,让项平有些好奇、有点害怕。
时间又走了一会儿,也是因为心情真的放松,或是太无聊,项平不觉间就打起盹来。
法善轻声下卧榻,让项平躺好,替他脱鞋盖上被。
望着项平的睡脸,法善的脸上没有任何变化,也不多留恋,转身再回到蒲团上。
***
项家一家人在客厅,听这项肆辰带来项平房建的第一手情形,项大娘不禁欣慰地感叹:“法善师傅果然德高望重、法力无边。”
项大叔也是满意地说:“咱们这孩子,还不曾见他安静这么久,更别说是面对我们这样的安排了。”
“是啊,我还以为,那房间会给他拆了呢。亏我先请木工们用便宜一点的材料,省得再花一笔钱。”
“群儿!”项大娘听了勃然大怒。
“怎么这样,要是那便宜木头伤了平儿,那可怎么办!”
项群好整以暇的说:“您别那么激动,说是便宜,但孩儿怎敢偷工减料。只是比红桧木便宜一点点的桧木罢了。”
话虽如此,但整个项家最值钱的东西,非项平房中的家具不可了。
项芹也在一旁悠闲地说:“唉,明明东西你也经手了,还这么容易生气。平的性子九成是自你来的。”
一家人和乐融融地谈天,项肆辰虽然也很融入他们一家的气氛,但想起项平的遭遇,还是有种违和感。不懂项家人究竟是怎样看项平与法善的因缘,以及他们是怎么等着,项平最多也只能活到十九岁的最后一天,而在二十岁生日那天,也就是死日的时刻。
第三章
城郊的田野,漫布着鲜黄的花朵,青绿的叶片衬着白色粉蝶飞舞其中。项平看着轻颤般的羽翼,不仅撇着嘴,随即将视线移往田中的妇人。
“平儿啊,怎么最近少见你出来?”项肆辰的母亲白柔,一边在田中收着油菜,一边向往家中来的项平打招呼。当然,在他后头,少不了法善的身影。
“我的那点事,婶婶你怎会不知道。肆辰在忙吗?”
知道项平多少在挖苦她,白柔只是笑,当项平走远,法善走近时,白柔跪下,以头触地磕一个头。
油菜长得高,只管找项肆辰的项平没注意到,而一心在项平身上的法善,见白柔如此,只是点个头,轻声说:“怎么对我怎么大的礼,请起。”却也没有跟着项平到田中的屋舍,只站在原地,待白柔抬起头来,两人相顾的眼神中,满是熟悉。
在屋后磨刀的项肆辰,见项平来,笑迎道:“我还以为你不打算出门了呢,怎么想来?”
“就是闷太久了,想找你去听听新故事。有没有什么我能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