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不晓得在哪里看过一篇励志文章,是说这世界上每个人都是一颗小螺丝钉,不论缺少哪一部分,都会造成整体的无法运作。即便叶久淮读完那篇文章之后,曾经真的稍微觉得自己是对谁而重要的,但是现在他反问自己,如果明天不去公司上班会有影响吗?他知道答案是否定的。
就算拿公司不够尊重他们的理由愤而辞职,也许对方的确会困扰一个上午或下午,不过很快地又可以找到取代的人。
会这么想,并非因为他的思考阴暗不够开朗,而是那本来就是事实。
第三章
在历经并购之后,公司有了改组的状况,一个月内又空降两们主管,加上官阶最高的博恒则,被同事们私下戏称“皇宫人马”。
上头换了人,工作的方法和态度也不太相同,就像被学校教官要求似地进行调整,在同事们互相勉励赶紧适应新环境的忙碌气氛中,季节也不知不觉地从炎热的夏天转为微凉的秋天了。
“这个不行,拿回去重做。”
被叫进经理室,就已经有着不好的预感,当看到自己辛苦两个星期的成果不晓得第几次被丢在桌面上,叶久淮不再失望或难过,而是感觉恼怒。
最近工作的不太顺利。完成的案子,总是被两次三次地遭到退回,一开始他也告诉自己是因为没有做好,但是随着发生次数的增加,他也不得不疑惑问题真的是出在自己身上吗?
没有像之前那样安静服从地答应回去修改。深深吸几口气,他道:“可以请问经理,这个案子是哪里有问题吗?”
傅恒则原本低垂着脸在签阅档,听到意外的提问遂抬起头来。
“……程式是你写的,问题在哪里你自己不晓得?”
带有质疑他工作技能的字词,教叶久淮闻言觉得一阵难堪。
傅恒则像是不太想多做说明,仅简单指示:“总之你拿回去,再仔细看看。”
那样的态度,让叶久淮偏颇地认为只有“敷衍”两个字可以形容。
傅恒则在公事上的处理相当严格,其他同事也曾领受过,虽然大家都有遭遇,但是要说被挑剔最多次的,一定是只有自己吧。
也许是自己的存在让傅恒则不舒服,所以才故意找麻烦?
他装作不认识自己,自己这几个月来也很配合地当个不曾和他有所过往的陌生人,为什么他还不满意?
如果是要报复以前的事情,用这种手段会不会太差劲了?
拿起自己的磁片和资料夹,一想到如果傅恒则真是恶意欺压,他就气愤难当。
走出经理室前,只是一股突如其来的冲动,令叶久淮回头开口说道:“你如果真的看我不顺眼,干脆把我开除好了。”
傅恒则明显一顿。
“……什么?”
“如果经理处理事情带有私心,我这个做下属的怎么努力也没有用吧!”冲着一口闷气,叶久淮将不满说出。
语毕那瞬间,整个经理办公室的气压似乎变得异常沉重。
傅恒则缓慢启唇道:“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叶久淮撇开头。
“……经理自己心里有数。”
傅恒则凝视着他偏过的侧脸。好半晌,淡漠地出声:“我要你拿回去重作,是因为我看不到你的用心。你写的这个程式,虽然RUN起来不会当机,但是里头几个BUG却始终没有抓出来。难道你只会一个口令一个动作?”
根本是被当面指责能力不足一样。叶久淮瞪着地板,良久不语。
“……你还是老样子。”
傅恒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他瞬间怔住,而后惊讶地举首。
只看到傅恒则表情清冷,道:“做事不够俐落简洁,容易放弃又软弱。如果你有时间在这里怀疑我处理事情的动机,怎么不去把工作做好一点?”
他的批评直接而且残忍,丝毫不留情面。
叶久淮先是瞠目,随即神色铁青。没有能够立刻还击,也不知该如何反应。
“你……”想要说些什么来反抗和辩驳,却好似连头都痛了起来。
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其他他并未想过要和傅恒则吵架或冲突,为何自己刚才不像之前的每一次那样接受然后走出去就好了?
自己分明不是个会主动开口挑衅争执的人啊,怎么会这样失控?思绪一时浑沌混乱,叶久淮却忽然发现,或许,工作上的问题,以及对傅恒则的指责,其实自己根本缺乏站得住脚的立场。
他就像是勉强找到某个足以说服自己的理由,然后把和傅恒则重逢之后所累积的情绪爆发出来而已。
傅恒则低冷的声音再度传来:“既然你有公私不分的想法,我现在就跟你说清楚。”他直视着叶久淮,没有任何闪躲。“你我之间的关系,就仅止于公司与公事,如果你要和我讨论以前,恕我不奉陪。”
一字一句仅是平稳地传达,但叶久淮却能够感觉到之中决绝的含意。
他难堪不已,只能狼狈地打开经理室的门,如同战败落荒而逃一样,急急走出这个令人窒息的空间。
回到自己的座位,他低着头瞪视桌面,表情僵硬至极。
犯规的人是他。
真正公私不分的人也是他。
虽然他们不曾约定过,但是自己在第一天应该就已经清楚傅恒则所表达的意思,本来一直都做得很好,刚才是他自己主动破坏了那种表面的和平。
傅恒则果然如他所猜测的,不愿回忆他这个学弟。
明明认识,却又当作不曾认识。也许自己就是无法忍受这点而想要确定吧!
然而,傅恒则却也理所当然的生气了。昔日背叛他的学弟,那个只听流言便单方面保持距离的学弟,竟然在多年后还敢大言不惭地责备他工作掺杂私情。
傅恒则的行事作风他该是了解的。如今自己这么做,就宛如昭告着不信任傅恒则的人格一般。
“我在干什么啊……”叶久淮不自觉地喃念着。
已经不可能了,就连最后一点点希望都消失了。想要和傅恒则重新修复友好,大学的时候他没有尝试坚持做到,多年以后的现在,也不会有奇迹发生。
就算自己知晓他最秘密的事也不行。
他怀念那个会在顶楼和自己用餐的傅恒则学长。若是可以再重来一次,自己会好好地和他说明白,而不是让他感觉被轻视,即使在所有同学面前抬不起头来那也都无所谓。
他想告诉傅恒则,他是唯一一个,曾经让内向的自己鼓起勇气主动认识的人。
但是,就算说出来,对现在的傅恒则而言,也是毫无意义的吧。
私人领域方面已遭鄙夷,至少在公事上,叶久淮不愿意也被同样看轻。
***
自从被傅恒则指责不够用心后,他试着更正自己不够积极的工作态度,只要把事情做好的话,跟傅恒则接触或摩擦的机会也会降低。
既然不得已在同一个工作场合,减少麻烦或许才是他们共同需要的。
学生时代,他曾被别人说过是个半吊子,无论做什么都处于被的那方,他笑着听那些人评论,却又懦弱地在心底想着:他们又不是自己,怎么知道自己一定不会如何?
他只是缺少一个能够确定的目标而已。如果自己有真正想要去做的事情,如果当真强烈到让自己放不开手,自己也是会主动去争取的啊。
就像是想对傅恒则反驳或证明那般,他更审慎仔细地专注在每一个工作,虽然也是有不足被退回的时候,但比起前一阵子因为心情影响而草率行事,他是怀抱着改进的意念在反省和努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