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事宛如遇见救星般睁大眼睛,暗沉的脸色遂光明起来。
“太好了,我老婆发高烧,一个人没办法去医院,但是我已经答应主任要去接经理……啊,公司的车钥匙在这里,我把地址写给你。”
叶久淮闻言却呆愣住。
“接经理?”不是工作吗?
同事一边低头撕下便条纸,一边说道:“是啊,经理跟外籍工程师应酬,我之前接到电话,那几个老外醉的连话都说不清楚,经理大概也陪喝了不少,可能觉得苗头不对,就请我去看看情况,本来想说顺路一趟就答应了,没想到我老婆突然发烧……写好了,就在这个餐厅。”
将位址交给叶久淮,却见他一脸犹豫,同事便问说:“你不会开车?”
叶久淮醒神过来,“不,我会。只是……”
“你不愿意?”同事忍不住一直瞄着腕表。
叶久淮抿了抿嘴,才道:“没有。我去吧,你有事的话先走。”
“谢啦!”没说过几次话的同事使用熟稔的语气道别,拿起外套后,喷射似地跑出办公室。
叶久淮垂眸瞅住桌面银亮的钥匙,撕得不是很整齐的便条纸上有着凌乱的字迹。扭曲的线条,成为骇人的咒语。
伫立半晌,他轻轻地叹口气。只是拿起车钥匙和字条放入口袋,却仿佛在身体上捆绑铁块,变得相当沉重。
***
自从来到园区后,因为居住的宿舍只有十五分钟左右的脚程,他已经不太用车了。
不太熟悉路况,在几个单行道的地方打转数回,才终于找到餐厅位置。到达以后,却没看见人影,回想同事太过匆忙的交代,只有地点而没时间。
如果进去的话或许会变成打扰;自己身上虽然有手机,但是也不知道该打给谁问;倘若早就已经结束了,那……
无法找到最适当的处理步骤,叶久淮就这样迟疑不决地坐在车里等待超过一个小时。
正当他觉得这样也不是办法的时候,有几个人影从餐厅里出来了。
定睛细看确定是他们公司的外国工程师后,他下车走了过去。几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因为喝醉而显得脚步漂浮,望见叶久淮接近,还莫名其妙地吐出上帝祝福你之类的英文。
没有看到傅恒则,但是问他们应该也得不到答案吧?叶久淮忖道。
其中一个外国人突然抓住他的手臂,叶久淮以为对方认得自己为同间公司的职员,正想这个人大概可以沟通,却没想到灰发的外国人叽哩咕噜地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事。
叶久淮只大概听懂,东方人看起都比实际年龄年轻这样的见解……又一个人搭上他的肩,半边身体被庞大的重量给压住,体形纤瘦的叶久淮在冷夜里流起汗来,如果这些人就这样睡在人行道上的话,他真的不晓得该怎么办。
“路易士。”
英式腔调的男声响起,灰发壮汉回过头。看来应该是他的名字。
只见傅恒则和另外一名瞧来相当清醒的棕发男子从餐厅门口走出来。棕发的男子一见着叶久淮,就先将酒气冲天的障碍物推到旁边去,解除他的危机。
棕发男子使用英文,笑道:“抱歉,他们都些好家伙,只是醉了,请不用在意。”
接着又指指站在后面的傅恒则,解释因为他们的关系,所以拉着傅恒则喝了不少。
棕发男子最后用中文说了一句话,因为发音不太标准,直到他拖着其余几个人远去之后,叶久淮才猜测出那大概是“开车不喝酒”五个字。
吵闹的气流一下子沉淀下来,静谧的夜晚,给人寂寥空虚的印象。
希望自己的态度看来从容。叶久淮伸手到口袋里,握了握车钥匙,然后主动启口道:“经理,我是来接你的。”
因为能够感受到注视,所以他不着痕迹地游动焦距,避开四目相触的可能。
傅恒则就站在自己的面前,硕长的身子那样直挺稳定,叶久淮几乎以为他是不是没有喝酒?
“……怎么是你?”
充满不悦的嗓音,像是刀子般刮进听觉。
“因为原本要来的人有事,所以……”叶久淮的说明被打断。
“好了。我自己回去。”
又是这么显然的排斥。叶久淮灰心地低下头。
傅恒则往前走两步,却又忽地停下扶住额际,双眉紧蹙,像是相当不舒服。
这个泄漏难受的行举,让叶久淮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坚持。
他一口气道:“现在已经没有公车了,若是搭乘计程车碰到不肖司机,也许会被洗劫丢在路上,如果徒步就可以走到的话,就不用要我开车来了吧?”
虽然已经表明现实的情况,但傅恒则却是充耳不闻地越过他。叶久淮心一急,一把拉住他的胳膊。
极为突兀的动作让傅恒则往左踉跄半步。浓厚的酒气扑鼻,叶久淮这才确定他真的喝醉了,虽然表面上没有太明显的痕迹,但从细微的地方观察,那个棕发的外国人应该说的没错,他喝了不少。
“放手!”傅恒则斥喝道,甩开他的手。
叶久淮却反射性地再次拉住他。用一种连自己也都不能预料到的迅速以及执著。
没有又一次的甩开,只是看见傅恒则再度扶住额头,双目紧闭。
害怕再遭到拒绝,却也不打算让他走,两个人在马路边僵持着。
“……我送你回去,经理。”
叶久淮委婉说道,手心却紧张地泛湿。也许是因为傅恒则有醉意,又或者是朦胧夜色的掩护,否则自己绝对不会拥有如此强硬的一面。
好像过了几个小时那么久。傅恒则才烦闷似地说道:“车子在哪?”
叶久淮微怔,心里随即振奋起来。赶忙道:“我去开过来。”
还是可以的,还是有机会靠近的……他跑过路口,喘着气拿出钥匙,因为太紧张而对不准锁孔,在试了几次之后,才顺利插入。
将车回转后开到傅恒则旁边,他没有坐在叶久淮右边的副驾驶座,只是打开后车门,失礼地把开车的人当成司机。
就算这样也没关系、无所谓。叶久淮从后照镜看着他坐进车内,也不明白为什么觉得原本沮丧的心情瞬间变得愉快。
放下手煞车,他“啊”了一声,轻缓问:“经理,你住在哪里?”
傅恒则念出一个陌生的位址后,遂往后靠坐,闭目养神。
叶久淮不知道那是在哪里,看到他在休息,就不想打扰。幸好置物箱摆有地图,找到正确的方向之后,将车子开上归途。
叶久淮记得傅恒则不喜欢吵,所以就连呼吸的声音都放得好轻。
约莫半小时的路程,抵达傅恒则所说的地址,后面的人没有动静,叶久淮半转过身探望。
男人维持着还算端正的姿势,吐息均匀。
“……经理?”
叶久淮试着叫唤一声,男人并未张眼。
真的睡着了……不知如何是好的叶久淮等了十分钟左右,傅恒则却依旧没有清醒的迹象,他只好解开自己的安全带,下车打开后门。
“经理?”
再喊一次,仍是得不到回应。
该怎么把他搀扶上楼呢……思考着可行的办法,两个人的体格差异却教叶久淮无从下手,几次迟疑之后还是只能站立在一旁。
视线不意停留在男人英俊的脸庞,棱角分明的轮廓沉静安详。
仿佛突然遗忘现在该做些什么,叶久淮无法把双眼的焦点移开。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好好看过傅恒则了,即便在同一间公司,同一个楼层和部门,明明是这么触手可及的距离,却犹如彩虹虚幻的两端那样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