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这样躺着未免失礼,家明挣扎着想要坐起,牵动伤口,哼了一声。仲修赶忙制止他。
“快别动,想是打坏了,让我看看。”仲修将手轻轻伸进家明中衣,家明略微移动,已疼得眼冒金星,仲修只得缩手不动,如此试了几次,才将中衣脱下来。
虽知仲修一片好意,但此时下身光溜溜的,家明羞得恨不得晕过去。
腿上大片青紫,肿得甚是吓人,家明虽然知道打得狠了,看了仍旧觉得有点惊心。却听仲修略带哽咽地说:“你就招了吧,也省得吃这多苦头。”
家明摇摇头,“我什么都没做。”
仲修忙应着:“我知道。我知道。可是你何苦难为自己。县太爷收了王家的钱,定会用刑到你招了为止。”
家明执意:“我和青娘之间清清白白。”
“家明,你固执得无可理喻。别傻了吧。招了,也不过是将你关上一两年,不至死罪,倘若不招,案子没完,你已没命。”
“是非真伪,岂能妄言。我若承认了,岂不是污了青娘的清白。”
“为了一只狐妖,你不要性命了?”仲修几乎急得掉下泪来。
“青娘不是妖,她不过一心想做个凡人而已。我是人,做个人已经觉得很难。她作为狐狸,想做个人,个中辛苦,只怕更甚。我怎能为一己之私,轻易抹杀她的努力。诬告他人,君子所不为。”
“唉,算了,我也不同你争。我也该知道,你平时没啥脾气,但固执起来……”嘴里说着数落家明的话,眼里却含着泪,为了不让眼泪掉下来,仲修顿了顿,狠狠地吸了口气,说:“我给你上药吧。”
狱中陷入一种让人不安的寂静,除了正在上药的仲修拚命吸气的声音。
会就这样死掉吗?家明问自己。但他似乎并不为这种可能性所困扰。他这辈子,从来也没有什么宏伟的志愿,即使读书,也不过是为了维护这副皮囊而已。他活着,每天的日子,都是花在吃饭,睡觉,或者为了吃饭,睡觉而已。机械的做事,这样的生命,即使失去,又有什么好惋惜的呢。
仲修终于替家明上好了药,关切的询问:“要吃点东西嘛?我听狱卒说,你这几天昏迷的时候居多,好几顿饭都没吃了。”
是啊,他现在还活着,所以还需要继续地维持这副累人的皮囊。他对仲修点点头,在仲修的帮助下坐起来,靠在墙根。家明拿筷子的手颤抖着,夹的菜险些掉下来,但被他狼狈地用另一只手接住。他感到有点自嘲的得意,笑得近乎孩子气。是的,如果他在这世上的意义就是吃饭和睡觉,那么他至少要把这两件事情认认真真做好。
事实上他也确实饿坏了,他吃了一大碗米饭,和一整只鱼,即使在吃饱了之后,他也认真地把所有的汤也灌进肚子。他没有剩任何东西。他没有说话,只是很认真地吃着。直到将所有东西都扫进肚子之后,才朝着目瞪口呆的仲修感激地着说了声:“谢谢。”
仲修露出一丝苦笑,可是眼圈似乎又红了:“看到你胃口这么好,我也安心一些了。”
他摆过头去,把碗筷收到筐里。又坐回家明身边,伸手摸了摸家明的脸庞:“还怪我吗?家明。”
都到这地步了,还有什么好怪不怪的。家明摇摇头,尽量语调放轻松:“谁能怪给自己送吃的的人?”
“家明。”仲修喊了一声,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他突然忘情地抱住家明:“我宁愿你还好好的在庙里住着,就算对我不理不睬也好。”
家明犹豫了一下,反抱住他,轻轻拍打,仿佛仲修才识需要被安慰的那一个。
仲修哭了一阵,抬起头来,好像做出了某种决定一样地说:“家明,我会想办法救你出来的。那之后,我要和你在一起。”
可是仲修自打那以后再没来过。或许他只是说说而已。
他来一次,家明已经十分感激。
无论如何家明仍是不肯招供,到了堂上,仍是对仲修的那番话。县太爷每天的例行公事,打,打到他招供,或者晕过去。结果每每以后者结束。他那颗猪脑袋缺乏逼供的创意,实属家明的万幸。
家明开始失去数日子的兴致。有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他想着如果他死了,他就可以从这个枷锁一样地日子里解脱了。他感到有一种放弃的轻松。可是他又问他自己,他死了,会有人为他难过吗?他的父亲呢,即使不不会流泪,会不会仍有一点点的触动呢?
然后他就又想到了月归,他除了吃饭睡觉这样无聊的事情以外曾经有过的唯一的执念。他想起月归那双绿色的充满了诱惑的眼睛。他想起了那一夜,他一生中他第一次感觉到活着的喜悦的一夜。他问自己,如果就这样死了,月归会难过吗?那双绿色的眼睛里,可会为自己流下一滴宝贵的泪水呢?他或许甚至不知道他已经死了,这让他有点小小的不甘心起来。他开始贪心地希望,能够死前再见到月归一面,这样他是不是就死而无憾了呢?
这样想着,他又觉得或许应该试着努力活下去。虽然现状毫无乐趣,但毕竟活着就有希望。或者他有一天可以科举成名,他的生活可以得到些许改善,有了功名,被陷害的话,是不可以拷打的。他或许可以攒有一些小小的积蓄,这的话,就可以接受月归的邀请,一起去游天下。
这一点点小小的希望象埋在冻土里的一丝温泉,在心底支持着他在奇迹般的在一轮轮的拷问中撑了下来。
案子就这么拖着,王家的人也渐渐失去兴趣,他们原本就想将要王守德的死有人负责,有人为之受罪,便不是白死,哪里在乎抓到的是否真凶。
赵汝光到狱中看望家明的时候,是家明在狱中的第三个满月。
赵汝光一进牢来就咳嗽,见到家明的惨样儿,一激动,刚说了:“你怎么瘦成这样……”便咳得喘不过气来了。
家明身上有伤,移动不便,只得着急地问:“赵兄你没事吧。”
赵汝光好容易好了点儿,叹了气:“出门做生意,染了风寒。刚回家就听说你出事儿了。”
家明只是关心汝光的身体:“赵兄身体一向结实,也经不起这样劳累,可见做生意真是辛苦。”
赵汝光摇了摇头,“若不是我自己荒唐,迷恋风尘,把身体弄虚了……唉,也不是什么名誉的事儿。还是说你的事儿吧。”
赵汝光又咳了几声说:“兄弟我也不瞒你,你这案子,实在棘手。虽然我拿了钱求师爷去县太爷面前疏通疏通,可是县太爷因为当初那档的事儿,可是跟你卯上了,何况已拿了王家的钱,不肯再收一户。”
家明靠着墙,虚弱地一笑:“贪官里这样的,也算有良心,不至于脚踏两只船。赵兄不必担心,其实我也不抱希望,拖一天是一天了。”
赵汝光长叹了一口,又说:“不过我已经将这牢里打点过了,他们自然会照顾你,让你不至于太委屈,只要活着,总还是有希望,指不定哪天皇上大赦天下你就出来了。我也会常来看你。你若需要什么,尽管和我说。你和我虽然并非血肉之亲,但我一下把你当自己弟弟看待,绝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家明感激他的用心,心里暗念,他日若要有机会,定当报答,可待要说声感激的话,张开嘴,喉头已经哽咽,只叫了一声:“赵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