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手!放开我!」聂乡魂死命挣扎着,但骷髅官兵的力气竟是出奇地大,将他面朝下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崔慈心叫道:「你们别这样……」
南英翔打断她:「慈儿,乡魂太累了,头脑不太清楚,我们让他休息一下,你过来吧。」
聂乡魂大叫:「别过去!快逃,他会吃了你!」
「怎么可能……」崔慈心不敢相信,望望他又望望南英翔,不知如何是好。
「南哥,她是你老婆,你不能吃她,不能这样呀!」聂乡魂的叫声中已经带着哭音了。
「乡魂,你这回可太过份了。慈儿,发什么呆呢?快过来呀。」
聂乡魂挤出全身力气,厉声大叫:「崔慈心!我求你快逃啊!」
崔慈心被他这凄绝的喊声惊跳起来,又望了南英翔一眼,忽然转身往旁边的人群空隙冲出去。
「没错,快逃!」聂乡魂挣扎着想爬起来,然而后脑被人用钝器一敲,他眼前发黑,晕死过去。
这是梦。这不是真的。这全部都是梦。
什么睢阳城,什么吃人肉,一定都不是真的。
南哥怎么可能会吃人肉?
啊,想起来了,我早就疯了。
我把杜瀛毒死了,然后我就发疯了。
后来发生的那些事,全部都是幻觉,根本不存在。
我造出一堆离谱的幻觉,然后现在我要死了。
死了就可以跟杜瀛在一起。
只要张开眼睛,就可以看到瀛了。
我会看到他坐在我身边,等着好好修理我。
没关系,没关系,我只要能看到他就好……
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躺在阴暗的地牢里,牢外有一个熟悉的背影靠着牢门席地而坐,低垂着头。
那不是杜瀛。
聂乡魂拖着发软的手脚爬到牢门边:「南哥……」
南英翔仍是头也不抬,只顾把玩着手上的一样东西:「嗯?」
聂乡魂颇抖地问:「崔……崔慈心呢?」
南英翔不答,只是将手掌递到他面前,让他看清掌心里的东西。
那是一枚小小的金戒指。南霁云从手上拔下来,送给崔慈心当聘礼的戒指。崔慈心一刻也不曾离手的戒指。
聂乡魂脑筋才刚转过来,嘴里已经开始狂叫,凄厉的喊声在地牢内回荡,连地面都要震动了。
南英翔飞快将手伸进牢门,捂住他的嘴:「别叫了!」
聂乡魂的嘴忽然被堵住,呼吸不顺,隐约闻到他掌心有股腥味,他猛力拉开南英翔的手,退到牢房最深处,惊恐地瞪着他,仿佛他是空前绝后的恐怖妖魔。
脑中浮现一个影象:眼前的男人,他最敬爱的义兄,亲手将那个全心爱他、信任他的女人,交给那群饿鬼地狱爬出来的食人妖。也许他自己也分了一块?顿时一阵强烈反胃,呕了一地的秽物。
「兄弟,不要这样。」
强烈的憎恶和愤怒在胸口搅动,几乎将身体涨破。聂乡魂大叫:「疯子!你们全是疯子!杀人凶手!丧心病狂!」
「这是不得已的。我们真的缺粮太久了,不这样就撑不下去。」
「撑不下去就不要撑啊!不过是一座城池,犯得着做到这种地步吗?」
南英翔正色道:「不准你说这种话。睢阳乃是江淮屏障,睢阳一旦沦陷,大唐半壁江山就危险了。」
聂乡魂怒道:「那你们做这种事,城就守得住了吗?作梦哦!」
「多守一天是一天。」
「不值得啊!」
南英翔斩钉截铁地道:「值得。」
「有没有搞错?」聂乡魂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想亲手打死一个人过。「你叫她当郡主的替身,她就乖乖去做田千真的箭靶,到了紧要关头还一味往死地闯;现在她听到睢阳有难,不顾生命危险,从安全的彭城一个人跑过来,只为了跟你同生共死,你却拿她当晚饭,还敢跟我说『值得』?」
南英翔的脸微微扭曲,平静的语气也变了:「张大人杀了爱妾,许大人杀了家僮,然后其他弟兄也先后杀了妻小,分给所有战士吃;你要我南英翔自己一个人袒护我的未婚妻吗?我要怎么去面对弟兄们?」
聂乡魂怒道:「那是『你』的未婚妻,你扯别人做什么?你亲口发誓要一生一世爱护她、照顾她,是这样照顾法吗?只为了你的颜面?」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为了保家卫国,每个人都得牺牲!」
聂乡魂咬牙切齿地道:「是『谁』说,军人打仗是为了保护平凡老百姓?」
「……杀一百个老百姓,可以拯救几百万的生灵……」
「是『谁』深情款款地拉着崔慈心的手,肉麻兮兮地说『我打仗是为了你』?」
「等燕军进城,城内老弱妇孺一样会被残杀,结果只会更惨。」
「被敌人杀死总比被自己亲人当成牲畜屠宰好!」
「是她自己要过来的,我一直要她待在彭城……」
聂乡魂跳起来大吼:「你有种再说一次!人渣!」
最后两个字让南英翔全身震动,瞪大了眼睛看他;聂乡魂不服输地回瞪,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了。
南英翔深吸了几口气:「你小声点。再这样大吼大叫,别人会以为你疯了,到时候……」
「到时候就会连我一起吃掉,对不对?」聂乡魂怒道:「来啊!你最好现在就动手,趁我身上还有几两肉的时候赶快开伙,因为我绝对不会帮你们打这场发疯的仗!」
南英翔凝视他,脸上完全看不到悲伤或愤怒:「你知道我们是用什么心情吃下人肉的吗?」
聂乡魂冷冷地道:「我只知道我是用什么眼光看你。」
「杜瀛也吃了。」
聂乡魂全身巨震,一时哑口。转念想到:「不对。你们从临淮回来的时候应该还没有开始吃人肉,那时候杜瀛已经不在了。」
「要是他真的吃了,你怎么办?」
聂乡魂想也不想地道:「我会陪他下地狱。至于你,连地狱也没有你的位置。」
南英翔长叹一声:「我心甘情愿。」望了地上的秽物一眼,道:「你应该好好感谢上天,至少你胃里还有东西能吐。」缓缓走了出去。
第十章
过了多久了?
聂乡魂完全弄不清楚,他时睡时醒,有时梦见杜瀛来救他,一会却又回到街上被大群骷髅追杀,最后全身冷汗地惊醒。
牢门开启的声音让他真正醒来,看见南英翔走进牢房里。
终于要吃我了吗?聂乡魂漠然想着。
「穿上。」南英翔将一包东西扔给他。
「燕军的军服?」
「快点换上再出来。」
聂乡魂一头雾水地穿着燕军的衣服跟在他身后,一路走,出牢房,只见夜色正深,屋外没有一个人影。
南英翔对他的发问全部充耳不闻,带着他来到南门边,拿出钥匙,打开了大门上的便门。聂乡魂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南英翔已一把揪住他衣领,用惊人的力量将他整个人从门里扔了出去,摔得老远。
「南哥!」聂乡魂连忙爬起,往城门跑回来,但南英翔已经把门关上了。在门阖上之前,聂乡魂似乎看到他脸上浮现一抹微笑。
半里之外的燕军大营没人看见他,睢阳城楼上的兵士则视若无睹,他就以这种奇怪的方式出了城。
聂乡魂怔怔地望着紧闭的城门,茫然想着:也许,南哥毕竟还是有点喜欢他……
☆
如果,皇帝李亨能够早几天任命宰相张镐取代贺兰进明担任何南节度使,睢阳的种种惨剧就不会发生了。然而事实就是事实。当张镐赴任时,睢阳的情况己是间不容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