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跟李隆基有深仇大恨,但你不要忘了,在那些朝不保夕的百姓眼中,皇帝就是他们最后的希望,不管你有什么理由,你都没有资格践踏别人的希望!懂吗?」
如果眼睛会说话,聂乡魂的眼睛大概在说「呸」吧?
「只要你答应我,不再惹事生非,我就解开你的穴道。听到了就眨二下眼睛。」
聂乡魂紧紧闭上眼睛,拒绝再看他。
杜瀛火冒三丈,冷冷地说:「照这样看来,二爷是打算让我一路扛到蜀郡去,每天服侍你吃喝拉撒兼帮你洗澡,是吧?无妨,我奉陪!」
这时店小二来敲门,满脸难色地说外面有几位乡亲要找躺在榻上那位爷。杜瀛心中叫苦:莫非街上那些人又找来了吗?
急忙推开门出去,却被一群叽叽喳喳的中年妇女硬是挤了回来,其中一位不管三七二十一,立刻扑在聂乡魂身上嚎陶大哭:「阿材啊!你可回来了!想死你娘我啦!你怎么一动也不动啊?」
杜瀛一头雾水:「什么?」
人群中唯一的男人,是一个憔悴的老汉,同样是涕泗纵横,一口咬定聂乡魂是他夫妇失散多年的儿子,他完全拒绝接受杜瀛提出的种种证明他认错人的说法,坚决表示他一眼就认出儿子了。而旁边的几位邻居大娘也七嘴八舌地帮腔,小小的房间里挤满了人,还有各式尖锐程度不一的魔音,轰得社小七脑袋快爆了。
「我们出去说,出去说,行不行?」
使出吃奶的力气将所有人推出门外,再将那像水蛭一样附在聂乡魂身上的好太太一并拖出去,杜瀛关上门,努力想向这群人解释聂乡魂绝不是本地人,但他很快就发现根本没人在听他说话。在一片缠夹不清中,杜瀛深深后悔刚才没干脆带着聂乡魂跳窗逃走。
才刚想到跳窗,灵敏的耳朵便感觉到房中有异状,用力挣脱众妇人的拉扯冲进房中,只见窗户大开,榻上的聂乡魂早已不见踪影了。杜瀛发觉中计,怒不可遏,冲出来揪住那假装认儿子的老汉,喝道:「是谁叫你们来的?说!」
老汉给吓得几乎翻白眼,结结巴巴地道:「是是是……是赤胆帮的秦爷……」
在梅实镇郊外约半里,有一座小山,淮水在山凹里转了个弯,形成一个小小的河港。在这依山面水的地方,立着一栋宅院,出了宅院门口就是码头,随时可以调度港口里的三十艘大小船只。
宅院不大,外观也不豪华,唯一特别的一点,是屋顶上挂着两面大旗。一面上画着烈焰图案,另一面较小,画着一只银色的蛟龙,这里正是赤胆帮银蛟堂的本堂。进了门口,穿过小小的庭院,四扇关闭的纸门正对着门口,正是本堂最宽广也最重要的所在,议事厅。打开纸门,迎面第一眼就会看到梁上挂的一块大匾额:「赤胆雄心」,笔力刚健饱满,字体方正端严,正是南霁云的好友,平原太守兼河北五郡盟主颜真卿的真迹。颜真卿素有「心正笔正」之誉,果然名不虚传。
此刻在议事厅里,有三个人。负手站在厅头的青年就是本堂的主人,银蛟堂堂主秦邦;面无表情坐在椅上的,正是被人从客栈劫出来的聂乡魂;另一个是五十开外的老者,正将手掌搭在聂乡魂背上,专心运气。
只见老者脸色逐渐涨红,头上大汗淋漓,聂乡魂仍是一点反应也无,最后老者收回掌力,长叹了一口气。
「长老,怎么样?」
老者摇头:「不成,这是龙池派独门点穴手法,不能用普通的方法冲开穴道。」
秦邦道:「看来还是得请姓杜的来解穴了。」
老者哼了一声:「秦堂主还真是天真,姓杜的小贼要是真来了,还能不闹个天翻地覆吗?」
「老实说,长老,我总觉得这其中有误会,还是跟他当面对质一下比较妥当。」
「这是南堂主亲口说的,怎么会有误会?还是说,秦堂主信不过南堂主?」
「属下不敢,只是……」
老者打断他:「秦堂主,我知道你跟南堂主有些不痛快,但是你摸着良心想想,你和南堂主相识十余年来,可曾听他说过一句谎话?」
「没有,但……」
「那不就得了?」
聂乡魂心中好奇:「南堂主想必就是指南哥了,不知这秦堂主跟南哥有什么过节?」而在这同时,秦邦心中正嘀咕着:「不说谎的人不一定就可靠。」
「好了,我们还是快把聂相公移走,等回雍丘再请南帮主解穴好了,再待在这儿,那小贼就要杀上门来了。」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吵闹斗殴声,秦邦苦笑:「来不及了。」
长老骂道:「谁叫你要出那种馊主意,三两下就露馅了。在客栈趁乱把他杀了不就得了呜?」
「这只怕不妥……」
哗啦哗啦,纸门像落叶一样四散落地,冲进来的正是怒火攻心的杜瀛。八名彪形大汉立刻从门后冲人,挡在秦邦和长老面前,奇怪的是只有四个人带刀,中间夹杂的四个人却都手持一条碗口粗的麻绳。
杜瀛心中冷笑:「这些人是想拿老子当活鱼网吗?」口中说道:「秦堂主。」
秦邦颔首答礼:「杜大侠。」
「杜某今天在江上多管闲事,扫了秦堂主与人过招的兴头,实在多有得罪。」
秦邦摇头:「今日全亏杜大侠仗义相助,秦某与帮中诸多兄弟才捡回性命,秦某深铭五内。」
「哦,那你派人掳走我兄弟,就是你的谢礼了?赤胆帮的报恩法还真希奇。」
「大侠息怒,容在下先向大侠引见,这位是本帮季长老。长老刚从雍丘过来,受本帮潜龙堂前任堂主南英翔之托,代为找寻南堂主失踪的义弟聂乡魂。根据画像,显然就是这位相公。」
「失踪?」
赤胆帮三长老之一的季成城冷冷地道:「说得更清楚点,是被人挟持。」
杜瀛大叫:「挟持?有没有搞错?是你们南堂主自己把义弟交给我的!」
季成城不屑地笑道:「杜大侠这话也说得太痴了。如果真是这样,南堂主何必这么急着找聂相公?」
「我怎么会知道!」
「你编谎也该编得漂亮点吧?」
杜瀛怒道:「他一个没钱没势的毛头小子,我没事挟持他做什么?」
季成城冷笑:「这个我就不方便明说了,免得削了杜大侠的面子。不过,江湖中人尽皆知,贵派虽然人才济济,却多半有些特殊癖好……」
「长老!」秦邦郑重考虑拿只槌子敲昏自己,免得淹死在这淌浑水中。
杜瀛气得脸色发青,碍着南霁云父子的面子,还是按捺下来:「季长老,劳驾你用常理想想,如果我真的挟持聂公子,我应当避着贵帮才是,但我非但没有刻意避开贵帮地盘,今天还自己带着聂公子去拜会贵帮的船,又自报姓名,这事秦堂主想必也清楚了。」
秦邦点头:「是啊,长老。杜大侠还义助我们击退血虎帮和找碴的官兵,怎么可能会干那种见不得人的勾当呢?」
季成城瞪他:「你到底是哪边的人?谁晓得这小子心里打什么主意?他们龙池派的人个个一肚子坏水,仗着一点本事,在江湖上兴风作浪,进了官场也是胡作非为,欺君罔上,王文基就是榜样!」
杜瀛听到「王文基」,脸色白了一下,随即反驳:「王文基是王文基,我是我!我就不信你们赤胆帮没出过害群之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