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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顽石点头了,是吧?」

  「……我们结拜为兄弟,他保证照顾我一生,但是要我放弃报仇,好好地过日子。我们约好从此并肩作战,建立一世功名,以后他当节度使,我作他的副使。我们两个生生世世,永不分离……」说到这里,声音吵哑,已是细不可闻。

  杜瀛苦笑:「看我们南老大平日客客气气,野心倒大得很。」

  聂乡魂瞪他:「什么野心?这叫志气!」



  「可不是。不过要是志气变成火气,那就让人吃不消了。」

  「什么意思?」

  「你忘了他在镇隆寺大发雷霆的事?」

  汾州城陷落后,城里的军民大批地逃到城西镇隆寺避难,寺里太小容不下这许多人,一大群难民在寺外扎营而居,景象好不凄惨。

  身受重伤的南英翔在住持无碍大师的仔细照顾下,虽然脱离险境,但是断掉的腿骨始终没有复原,几乎不能行走。身体的疼痛加上对前途的焦躁,素来极有教养的南英翔再也忍不住爆发开来。

  「早知道死在城里算了,拖着这副要死不活的臭皮囊有什么用!」



  聂乡魂柔声劝道:「南哥,你别着急,现在最重要就是放宽心好好休养。」

  「放宽心?宽得了吗?要是一辈子好不了怎么办?」

  「不会的。况且,在那种情况下,能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

  南英翔怒喝:「万幸个头!你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天下大乱哪!这种时候正是天下英雄精锐尽出,大显身手的时机,像我们这种没家世没靠山的人,要出人头地就得趁现在,我偏偏在大战开打的第一天就变成个没用的废人,与其这样,还不如让安禄山的马一脚踏死,心里还痛快些!」

  聂乡魂面红耳赤,倒不是因为南英翔骂他的关系,而是他这几天心里一直想着:要是能维持这样也不错,他跟南哥两个人远离战场,远离军队,一生一世留在这深山寺院里安安静静地过日子。听到南英翔这番话,再想到自己做的春秋大梦,当真是一头冷水当头浇下,不但惭愧,更是失望不已。

  那时杜瀛也在旁边,把那段话听得一清二楚,心中的震撼久久无法平息。战争对他面言是一场紧张刺激的冒险,是男子汉的考验;对南英翔面言,则是贫寒子弟的晋身之阶。

  毕竟人各有志,他也不好说什么,只是看场面尴尬,连忙将聂乡魂拖走,让南英翔独自静一静。

  没一会,聂乡魂见南英翔挣扎着想站起来,顾不得他气消了没有,连忙过去扶他,带着他到偏殿的院子里休息。

  南英翔踌躇了一阵,低声道:「兄弟,大哥真是对不起你。」

  聂乡魂笑道:「你跟我还客气什么?」

  「我先是拖累你整天照顾我,现在还没事对你发脾气,叫我怎么能心安呢?」

  「你再说,再说我真的生气了。」

  南英翔苦笑,伸出二只手指轻轻顺着聂乡魂略带憔悴的脸颊:「要是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聂乡魂看着他满溢柔情的双眼,全身热辣辣地烧了起来,只得赶快别开双眼。

  耳边听见南英翔说着:「这样吧,我许你一个要求。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或者什么事要我帮你办,尽管提出来。只要我能力所及,一定给你办到。」

  「那如果我要你帮我杀人放火呢?」

  「当然是不行,还用说吗?」

  「那就不好玩了。」

  「乡魂——」

  聂乡魂笑道:「好啦好啦,我想想。」看着南英翔端正的面容,一股无法扼止的冲动涌上心头。

  就是现在了,他告诉自己。要向心上人表明自己的满腔恋慕,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长久以来,心中的愿望只有一个:请你永远不要离开我,永远留在我身边。不是以兄弟的身份,而是唯一的,最亲密的伴侣。

  颤抖着正要开口,一阵哀伤凄凉的笛声流进耳中,南英翔立刻将头转向声音的方向:「是谁在吹笛?」

  「不知道,大概是庙里的和尚。」聂乡魂想将他的注意转回原来的话题:「你刚刚说……」

  可惜他的努力徒劳无功:「扶我去看看好吗?」

  「……好。」

  寺外的空地上,密密麻麻的老弱伤残蜷缩着席地而睡,温暖的角落全被占满了,而照不到阳光的树下,只有两个人。

  一个看来只有五六岁的小孩躺在地上,骨瘦如柴,脸上没半分血色,显然病得很重。一个女子坐在他身旁吹着笛子,一头乱发盖住了大半张脸,但看得出还很年轻。

  小孩的胸口微微起伏着,但随即越来越弱,最后终于完全不动了。吹笛女子放下笛子,伸手抹眼泪。

  看了这心酸的一幕,聂乡魂多少有些动容,但是当他一转头,看见南英翔正用近乎发痴的眼神看着那女子,顿时心中一紧:不妙了!

  「阿乡,阿乡,冷静点,船会翻!」

  回过神来,聂乡魂发现自己正用力捶着船缘,震得船直晃。

  他咬着牙,从齿缝间发出低泣似的声音:「切忌往西……」

  「什么?」

  「在汾州的时候,有个算命的叫我绝对不能往西走,否则我跟南哥就会分开。」

  「那你往西了没有?」

  「你说呢?是谁叫我去城西镇隆寺的?」

  杜瀛这才想起,镇隆寺正是南英翔跟崔慈心相遇的地方。

  「喂喂,这不能怪我啊。我师兄就要把寺院盖在城西,我又有什么办法?而且那种时候也只有我师兄救得了南老大。」

  聂乡魂低着头,一句话也没说。

  不能怪他。只要稍微有点良知的人,都晓得绝对不能怪杜瀛。要不是杜瀛,他聂乡魂跟南英翔早就一命呜呼了。

  只是,明知前方是死路,仍不得不踏上去的怨气,要向谁去诉冤呢?

  杜瀛叹道:「照这样看来,会走到这副田地也是命中注定的事,你还是看开点吧!」

  聂乡魂仍在嘴硬:「那可不一定。也许南哥对那女人根本不是真心的,只是为了传宗接代而已。你不是也说了,女人最强的就是肚里能生出孩子吗?」

  杜瀛毫不客气地戳破他的白日梦:「如果真是这样,他又何必跟个妓女搅和?直接回去娶那个什么小妖不就得了。」

  「小『瑶』。」

  「又不是你未婚妻,记那么清楚干什么?」见聂乡魂冷哼,杜瀛又说:「你干嘛老当把我当敌人?别说你不懂,我也搞不清楚啊。怎么会有人眼光那么差,偏偏就去看上那个崔猪心……」

  聂乡魂虽然心情恶劣,听见「崔猪心」三字,还是噗哧笑了出来。

  杜瀛看见他笑,不禁征了一下。就他记忆所及,从来没见聂乡魂笑过。因为他的笑容向来只留给南英翔,闲杂人等是看不到的。那张永远板得死紧的脸一旦笑开,竟是比冬阳还要耀眼。他心中再次确认了一件事:南英翔真的是非常、非常没有眼光。

  正想开口谄媚聂二爷二句,转眼瞥到他的钓竿:「喂,鱼啊,鱼啊!上勾了!」

  聂乡魂跳了起来,二人连忙合力收线,奋战许久终于拉上一条大鱼。由于过份雀跃,险些把船翻掉。

  当晚聂乡魂大显身手,煮了一桌大菜,两人吃得差点走不动,着实过瘾极了。聂乡魂原本满腔的抑郁,也减轻了不少。

  只是,鱼不是每天都钓得到,愉快的日子也不是每天都能继续,这是人生的真理。

  某夜,躺在床上,树林中的蝉鸣此起彼落,充满欢快喜悦,竟还带着几分风流旖旎——说得难听点是淫荡——听久了,焦躁与空虚的薄雾忽然从胸中升起,开始在血管中沸腾。忍不住全身上下如针扎般的怨愤,聂乡魂爬起来开始摧残屋内所有看得到的东西,顿时整间水榭中碰撞碎裂声不绝于耳,隔壁房间的杜瀛当然也别想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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