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慢慢地沿着扶梯下楼,连一个划痕都没有放过,然而一直走出大厦,他也没有再见到任何蛛丝马迹。
的确,如果线索这么明显,警方早就抓到他了,又怎会到现在还当作悬案?家安暗叹。他呆呆的坐在楼梯口,看着深蓝的夜空。
你逃得确实利落,警察抓不到你,可是你想没想过,这样一来我也找不到你。即便是让警察抓到,我也会想办法救你出来,可现在你踪影皆无,是不是我也只有等你饿死多久之后,从电视上看到你的尸体呢?
家安无奈地想,把头伏在膝盖上,他觉得很累,不是身体,是心里。
从来也没感觉这么无奈与无助过,明明知道洛彦就在某个地方,离大厦不会太远,等着他的救援,可是他找不到!
他怎么就不留点什么?难道不知道我会回来找他?或者,他以为我那一走就是永诀?他……他以为我当时暴跳如雷就会从此厌恶他,更或者他以为是我找人放火!想到这里家安心中一惊!他自己是知道这场火灾是怎么来的,但洛彦呢?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家安大怒而去,中夜有人过来放火烧屋!
确实,如果跟洛彦翻脸家安也不敢随便把他赶走,倘若他泄露了家安身份家安将死无葬身之地!
灭口……洛彦以为家安在灭口!
所以他逃离了这个是非之地,不留一点痕迹!
他没有等待家安的救助,因为他以为家安要他死……
用他自己的话说,他是个废人,身无长物——帐号和密码已经都交代给家安了,那么谁会留着他,留着这个危险人物?
除了家安,除了这个白痴。
这个白痴呆呆的看着月亮升起,又慢慢西沉,心中一片空白。
“安哥?”迎面的路上走来一个人,看到如木雕泥塑般的家安迟疑地叫了一声,“安哥?”
“嗯?”家安慢慢把视线挪到了来人身上,借着微弱的路灯光芒,他半晌才看清是楼下要跟自己混的那个孩子。“是你。”
“安哥,你搬去哪里了?”孩子走到家安身旁,跟着坐下,“等我考取了大学——读法律,怎么找你?”他一脸期待地说。
考大学?找我干什么?家安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曾跟他说过当了律师才跟自己混,他居然当真了。“你只管努力学习好了,到时候我会找你。”家安勉强笑道。
“安哥,你不会骗我吧?我很努力啊,刚刚在朋友家温书回来。”男孩举了举手中的书本,一脸自豪地说,“朋友听说你是我老大,羡慕得不得了,现在学校里没有人敢欺负我了!”
家安不知道自己的名气已经这么大了,这些日子他就在警局打转。不过在混混中间,越是出入局子而警方对其无能为力的,越会受人景仰,更何况他以打出位,在校园中确实名头很响亮。“就快联考了?”他微笑着问。无论如何,这孩子还是走了正途。
“是啊,现在每天都拼命温书,不会给你丢脸的。”孩子也笑道。
“好。每天……你每天都温书到这个时候?”家安一愣,忽然紧紧地抓住了少年的肩膀,“是每天?”
孩子被吓着了一样在家安手中哆嗦:“安哥,我什么都没看到……没看到……”他已经意识到家安要问什么!
“你到底看到什么了?”家安把他提到了跟前,“说!”他举起了拳头。
“安哥,我不是成心不帮你作证,我真的很怕……”男孩不禁哭了起来。
“别哭了!”家安忍不住一巴掌打断了他的哭声,“说给我听,着火的那天晚上你看到什么了?”
“他很可怕……根本就不像活人!就像是地狱里的恶鬼!”男孩强忍着不哭,抽抽噎噎地道。
“什么他?去哪里了?”家安急得头顶几乎冒烟。
“他的那双眼睛很可怕,他抱着一条血淋淋的胳膊……”男孩身子簌簌发抖,大概是回忆起了当时的情景,“他向我走过来,步履很僵硬,我好怕……他瞪着我,瞪着我看,我从来也没见过那样的眼睛……后来不知为什么,他离开了。”
因为他是个瞎子,其实根本就没有看到你!家安心中叹道,他是个……瞎子……不然你现在还哪有命在这里给我说话!“他去哪里了?”
“那边……我……后来我不敢回家,跑到同学家住了一夜,他就好像是个鬼,脸色是青的……警察问话我也没敢说,我怕他来找我。”男孩哆哆嗦嗦地说完,才发现家安的脸色也像个鬼。
那边,是去垃圾场的路!
“你做得对,不要跟任何人说!”家安叮嘱了男孩一句,撒腿就跑向垃圾场。
已经两天!整整两天!
他还活着吗?
***
这条路比家安想象中要远,一路上他也要停下来几次来喘气,而越接近垃圾场时,他的速度就越慢。
其实他知道自己还可以再快些,但他没有,而来到小屋门口的时候,他甚至骤然停下了脚步。
铁皮窝棚内很安静。
家安踯躅不敢上前。在这之前他有那么强烈的愿望,想要即刻扑进去。但人真的来到这里的时候,他退缩了。
如果让他一直寻找,哪怕是三天,五天,甚至一辈子,那么,他心中的希望虽然日渐渺茫,绝望日渐增加,但是,至少他还有个念头,他还可以幻想洛彦就在某个角落,或者在九龙,或者更大更远的地方。
然而,现在让他冲进去,却一眼看到的是具尸体的话,那又该怎么办?
他怕,谜底揭开的那一刻。
因为他知道,洛彦肯定在这里,活的……或者死的。因为这片空间散发着浓郁的血腥气息,其间还夹杂着尸体的腐臭。
一寸一寸地,他来到那扇简易的门前,深吸了一口包含腥咸的空气,一把把门推倒!
一把寒光闪烁的匕首迅急地刺向家安的咽喉!
“是我!”家安身子一侧,让开匕首叫道,又惊又喜,声音里几乎带着哽咽。不管怎样,他还活着!
“是……你……”屋内,有人迟疑地说,声音低沉沙哑,让家安一下就想起那日在仓库重创之后洛彦开口第一句话的感觉。
家安原以为自己会冲上前去拥抱他,他心中也无数次的幻想过劫后重逢的场面将有多热烈,但这一秒全部的热情却被洛彦冷冽的声音所冰封。
“你……你还好吗?”家安轻声问道,大约是因为之前心中全部的牵挂和不安在听到洛彦沉稳的声音之后都得到了安抚,所以他忽然觉得自己真的傻得不一般。
洛彦哪需要自己的救助?他怎会生命垂危地等着自己?
洛彦似乎冷笑了一声,有点像家安第一次在仓库见到他时听到的那一声。他没答话,但是似乎挪动了脚步坐回到脏乱不堪的“床铺”上。
家安弯腰进了窝棚,里面漆黑一片,房门倒塌涌进来的月光不过照亮了床上的一小片区域。上面看起来像是黑色、缀着浅色横条的单子家安认得,正是自己的床单。
空气中充满了腐败的味道,就像尸体腐烂时发出的气味。
家安想他找到了那只失踪的胳膊,它就横在床单上,只是……只是……
“那……”家安指着那残缺的肢体说不出话。
“那是我的粮食。”洛彦坐在黑暗里,嗤笑着说,“现在不新鲜了,不过开始的时候味道还是不错的。这是我跟一个熟人学来的,哦,你可以出去呕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