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房内只有他们两人,他一直高悬的心终于放下了一半。看来这狂喜果然作用不小,家安平时确实会跟洪爷开玩笑,但也没有此刻这么放肆过。
“感觉怎么样?”洪爷倒也不以为许,从家安的状态上就看得出来,现在不让他说话能把他憋死。不过他也算自制力强了,刚刚在人前并没有什么泄密的言行。
“什么怎么样……妈的……我烦死了!”家安晃着头说,“给我杯水。我他妈的就快脱水而死了。”这头一晃,他就有些停不下来,不停的机械运动给他一种异常心旷神怡的感觉。只觉得天高地广,所有烦恼都自行消失不见了。头脑中只有一片单纯的快乐。
“听说你伤的挺重?”洪爷到了杯凉开水给他,看他一口喝干。“重伤你还嗑药,你想死啊!”
“哎呀,我求求你,”家安一方面追逐着简单的快乐,又一方面在理智上痛苦着。他烦躁地抱着头道,“我药效还没过,你别烦我了行不行!……你以为我想啊?小混混要是知道好歹还他妈是小混混了吗?人人都‘High’我能不‘High’?我不如挂个牌说我是警察好了!别说是‘狂喜’和‘黑芝麻(LSD)’,到时候让我吸粉我也会颠颠的跑去吸,不吸大君凭什么相信我,准我碰他的货?!”他一开口就有止不住的趋势,以至于他很想一口把舌头咬断算了。
这些话却是洪爷从没听到过的。他叹了口气,看着这个自己一手培养起来的孩子。其实在洪爷心中家安一直是很正直、很善良的孩子,而且他勇敢能干。选了他做卧底是最正确不过的事,只是他现在看起来很令人心疼。这孩子现在弄得遍体鳞伤,处境很微妙,面临很抢手的机会,但跟机会一起走过来的是更大的危险。
洪爷正在想着,桌上趴着的家安忽然笑了起来:“你知道你是什么颜色的?”他忍住笑,问。
“嗯?”洪爷对他的话摸不着头脑。
“你的声音是黄色,像一大块牛油。”
洪爷感觉自己晕了。
等家安清醒了一点才知道他捡了个便宜。这一次警方的缉毒活动主要针对在学生中活跃的软性毒品,暑假将近,为了避免更多的学生误入歧途,所以警方安排了卧底进入校园,接近校园内的黑社会势力,一次性清毒兼扫黑的大行动,洪爷就是坐镇指挥的那个。疯狗这次要面临的是两项控罪:迷奸未成年少女及涉嫌在校园内组织类似黑社会组织。比较可惜的是藏毒贩毒罪名不成立,他很机警,货一向都带在小弟身上。
不管怎么说,疯狗面临着一段时间的牢狱生活。能暂时摆脱这个变态又精明的家伙,这让家安舒了口气。而他怀疑这次迫自己嗑药不是疯狗自己的决定,而是阮南,甚至大君的授意,小元,他或许也有份参加。
只是两种软性毒品一齐用在自己身上,这可是疯狗个人的创意。所以当时元坚强也颇为意外。
“差不多我也该走了。”家安整理了一下T shirt,说,“说好了这次没有不良纪录,我现在还在上次砍人的缓刑阶段,搞不好要折进去坐两个月,等出来大君又该不认识我是谁了。还有别让社工三天两头来找我听毒品的危害讲座,我嫌烦。”
洪爷沉思了一会儿,道:“是不是因为这个你不敢去医院?”
家安垂下眼皮。他知道洪爷指的是他身上的两处刀伤一处枪伤。“他们回去怎么写?还我‘清白’了?”
“家安,”洪爷来到他面前,“我欠你一个人情。”
家安笑了:“那你的记得还给我。”说完,他走向门口。
“……对了,”洪爷忽然又想起什么,“你妈妈又有一封信从澳洲到警校。等我拿给你。”说着,他匆匆忙忙的跑进自己的办公室,几分钟后又跑出来,手里拿着一封信。
家安展开信纸,看着就笑了起来。
“怎么?”
“又抱怨说打电话回家没人接听……我添了个胖侄儿,9斤多,顺产……还有照片。帮我收着吧。”他把信又装回信封,交给洪爷,“过两天我打电话让她在我哥家多住些日子。这样多好,如果有一天我盖了国旗,方家也不会绝后。”
“家安!”洪爷道。
“Sorry sir!”家安满不在乎地笑道,“Good Bye Sir!”
洪爷无可奈何地笑了笑,看他要走出去又忙道:“下次受伤通知我,我会帮你想办法。”
审讯室的门渐渐关闭,家安的笑嘻嘻的面孔逐渐消失在门外。
第十二章
该保释的保释,该录口供的录口供,等家安出来的时候,人已经散得七七八八。
而元坚强还披着路灯的光芒坐在警局外的路边上。
“还没走?”家安走过去时,见小元站起身来,便淡淡问道。
“这么久,”小元看着家安,“你……没事吧?”他担心家安挨打,因为进审讯室之前他有点太嚣张了。
“不是还活着呢么。”家安不耐烦地说,“我累了,先回去了。”
小元张了张嘴,但没说话。等家安已经走出一段距离了,他才喊道:“是老大的意思。只是说看你会不会嗑‘狂喜’,但是我真的不知道疯狗会在酒里掺LSD,他他妈的真是个疯子!……”
家安的脚步缓了一缓,但终究没有停留,径自穿过了街道走开了。
***
每一次推开家门,家安都会条件反射似的神经紧张。
因为这扇门一打开,可能出现的情况就会象天上的星星那么多。但是这一次,他看到的只是洛彦沉睡在床上的画面,平静祥和得就像时间停止在这个空间。
一切的喧嚣、吵嚷和尔虞我诈都不复存在。
那一瞬间,家安的心漏跳了一拍,他不知道只是为了这种跟外面截然不同的氛围还是另有其他原因。他轻轻的关上房门,蹑手蹑脚的来到床边,就着月光,安静的注视着洛彦的睡脸。他希望,只是希望这幅图画能一直下去,直到生命终结。
后来,他发现自己趴在洛彦的身边,以一种极其郁闷的姿势睡到了天亮。
他紧挨着洛彦。
“早饭吃什么?”
家安才尴尬的坐起身来,就听到洛彦问道。
“我……我去买。”他忙道,急匆匆地脱去皱巴巴的T shirt,打开衣柜翻衣服穿。
“我来做吧。家里有鸡蛋吧?你前天不是说买了吗?”洛彦坐起身,摸索着下床,“你不用洗手间?我去洗漱。”
“啊……”家安光着膀子站在那里,愣愣地看着洛彦的背影,好半天才想起来:“我给你买了新的牙具和剃须刀,我拿给你。”
他已经很久没试过吃早饭,在家吃早饭。
家安把脏衣服塞进洗衣机里,洛彦就站在他背后的洗手台前刷牙,他之前一直都是用左手,但今天换成了右手,手掌的部分用保鲜膜包了起来,因为伤口还不能沾水。
“要不……再等等吧。”家安呐呐地说,他知道子弹穿过的可不是骨头之间。
“厨房里有什么?等下得麻烦你按顺序告诉我。”洛彦漱了漱口,道。
“……那好。”家安打开洗衣机开关,听着全自动哗哗的放水声道。厨房洛彦去过不止一次了,但他比较熟悉的是刀架,油盐酱醋放在瓶子里,他没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