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我自己上去就行了,谢谢。」雷子云谢过那名兵士,侧身让长孙倚风先走。
城墙上风大,吹得人衣带飘动,一名老儿坐在围墙边,抽着烟杆儿望向远方。
听见脚步声他瞥了一眼,又继续抽他的烟杆:「我道是哪来的仙人哪,原来是长孙公子呀。」
「魏老客气,您端坐在风中不动如山,才真是仙风道骨哪。」长孙倚风笑道。
魏老笑笑翻身下来:「唷,雷爷也来了,敢情是为了严家的大案子吧。」
雷子云也客气的回话:「是的,想跟魏老请教一下这几天入城的生人。」
雷子云很客气,他在请教人的时候一向非常有礼,不管对方的身份地位,只要是他需要请教的人,就算是路边的乞丐他也会客气的询问。而魏老又正好是雷子云很尊重的人,有人看过雷子云路过城边特地去向魏老问好,好奇的问了守门的将官那位老儿的身份,那名将官只是随口哼了声,答道:「守门的。」
魏老只是个守门人,他守城守了四十二年,今年正好六十岁,一个守门守了四十二年还没升上将官的老兵,到底为什么值得雷于云特别尊重呢?
因为他非常的尽责。
守门有什么好尽责的?只要目不转睛的盯着城门,有生人就盘查,没路条就不放行,有人闹事就挡着,每六个时辰换次班,下就好了吗?
的确普通的守门人只做这些事,但魏老不同,他记忆力特别好,什么大小鸡毛蒜皮的事他都会记住,而且他不只用脑子记,还用笔记。每天出入城门多少人,人到哪里去,他只坐在城门边听着、记着,有年轻小兵没问清楚的,他也会插句话,所以每天有多人来,多少人走他一清二楚,就算不是他当班,他也会坐在城墙上,看着、记着,从不漏过每个人。
他总有离开城门的时候吧?
当然有,他离开的时候,他的义子小福会替他记着,小福原本是城外的小乞丐,想溜进城门的时候被魏老一把逮住,见他年纪小却聪明伶俐就收留他,小福跟魏老一样记性好,所以魏老不在的时候,小福就坐在城边替魏老记着出入的人,小福识字不多,但是会用各种记号记下,回头再请教老魏或其他人,一个字一个字的写下来。
有了小福以后,魏老的记录就更加准确,时间也更多,多出来的时间,魏老会照着他的记录去探看进城的人是不是真的如他们口中所说的做,是不是有卖私货的,或是来做案的贼人。
对一个守门的来说,这已经是超出他责任的事,但是魏老还是不厌其烦的做,也帮了捕差们许多忙,所以雷子云一向很敬重他。
而对于立志要继承魏老,又相当崇拜雷子云的的小福儿,雷子云也非常疼爱他,有空会教教他写字,练武,没空也会把自己手写的纸卷交给小福练字。
而现在,魏老敲敲他的烟杆答着:「昨儿个进城的生人有七个,傍晚走了三个,没离开的有一对夫妇、一个学生、一个商人。」魏老沉思了一下,又接着开口:「那对夫妇说是来投亲的,城东卖豆腐的黄老头是男人的舅父,学生是进城北关老夫子学堂的,商人带了一马车丝绸说是送进城西柳家布庄的。」
「魏老还是这般好记性。」雷子云很难得的笑着。
长孙倚风拨了拨被风吹乱的发,突然开口问:「请问魏老这个把月来是不是有什么生人进了城就没出去的?」
魏老又敲敲他的烟杆,「最近城里平和的很,除非是有高手半夜摸墙上来…大大方方从城门口进来的,除了昨儿个那几位,其他的我全晃过了,没有。」
想了想,又不太放心的开口,「不然,我回去时问问小福,我不在的时候是不是有生人进来过他还没记下的。」
「那就多麻烦您老了。」雷子云向魏老一揖,再从衣袋里拿出卷手卷交给魏老,「对了,这是给小福的。」说起小福,雷子云难得笑着。
「雷爷,别折煞我了,难得您疼这孩子。」魏老笑着接下,「这儿风大,别累得长孙公子着凉了。」
长孙倚风笑了起来,阳光照着他白皙的脸上透着红艳:「魏老,我可不是水做的娘们,这点风要能吹的我着凉,我长孙倚风以后就不做男人做女人好了。」
魏老大笑起来:「是我失言、是我失言,长孙公子别介意。」
说笑了会儿,雷子云才别过魏老和长孙倚风下城去。
「要跟我上严府去吗?」雷子云转头望着长孙倚风,然后停了会儿。
风里的长孙倚风很有味道,透红的脸上飘拂着丝丝乌黑的发,抬起来拨开发丝的手修长白皙,袖口直滑到手肘边,露出大半条手臂,佣懒的身子在风里像是会被吹倒似的。
雷子云停了口的望着长孙倚风。
长孙倚风侧头睨着他,笑了,笑得风情万种:「兄弟,你这样望着我做什么?」
「我在等你回答。」雷子云别开了眼,继续向前走,望着他的笑容,他想起一个人。
「喔?你刚问了我什么?」长孙倚风放下手,笑笑的跟在他身后。
「要跟我上严府去吗?」雷子云再说了一次。
长孙倚风望着雷子云那张从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他非常好奇,雷子云有没有其他表情,所以他常常逗他,想看看他会不会脸红,会不会有觉得尴尬的时候,会不会有一丝的动摇,可惜从来没有,雷子云偶尔会这样的盯着他半晌,他知道,但是他的表情从来没有变过,不晓得哪天夜里摸上床去勾他会是什么表情。
长孙倚风只是想着,他当然不会真的去做,对自己容貌有自信的人,面对一个完全不会动摇的人,自然会有这种想法,伹也只是想想而已,长孙倚风不想玩火,他还想要这个好朋友,所以他只是笑笑的望着雷子云。
直到雷子云停下脚步望着他,「那你现在一直望着我做什么?」
「就只能你望我,我不能望着你吗?兄弟您长得英挺俊伟,望起来自是赏心悦目,可惜我不是姑娘不然大概早芳心暗许了。」说着,长孙倚风还惋惜的叹了声。
雷于云没搭理他,又迈开他沉稳的步子走着。「要跟我上严府去吗?」
长孙倚风笑笑:「好呀,兄弟想上哪儿去我陪着就是。」
有时候,真得佩服他的耐性。
长孙倚风想着,边用他懒懒的、慢慢的步子跟着雷子云。
对雷子云来说,他这十年的捕快生涯里很少有什么事能困扰他,遇到不好解决的案子,他都是像解一团难缠的线团似的,慢慢的、仔细的找最小的线头开始抽、开始拆,直到整团线团整齐的捆成一捆为止。
他也很少对什么事感到棘手,不管是六年前他重伤垂危,却单手拿下当时最令人发指的大盗二十一,或者是他三年前他追迹千里,终在幽州城外抓到犯下十三宗灭门血案的主嫌,抵得上三个大盗二十一的千手神僧莫百显。
那一次他伤得更重,却还是活着,将莫百显生擒回京。
当然也有一件困扰了他二年他却还没有办法解决的事情,不过对他来说,那并不是最急于解决的事。
而现在他却觉得相当困扰,也相当棘手,虽然他的脸上看不出来,但他现在觉得没有任何办法的,是这个哭泣不止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