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办?”阿晴哭丧着脸。“弄脏了!”
“擦一擦呀!”阿雷的一双泥手往衣服一拍,情况却更糟了。
阿晴神色紧张。“我们把衣服折好放到箱子,明天再偷偷拿给霜姑姑洗。”
“对!不可以给爹看到。”
阿雷也怕挨骂,立刻跳上床,笨手笨脚地和姐姐齐心堆叠衣服。
他一双骨碌碌的大眼望见了父亲枕畔的小坛子,突然欣喜地道:“姐姐,我们家也有罐子耶!我拿给霜姑姑去腌糖桃子。”
阿晴望了一眼,摇头道:“爹说不能碰,阿雷你不要摸。”
阿雷却是拿起小坛子,摇了一下,又附耳倾听。
“好重!里头有东西哩!姐姐,你听。”说着又摇了几下。
阿晴毕竟是小孩心性,她对这个父亲视为至宝的坛子也很好奇。好不容易爹爹不在,就摸一下吧!她凑耳过去。
“咦?好像玩沙包的声音,也好像风吹过桃树林的声音喔!”
两个顽童忘了整理衣服,也忘了半湿的身子,拿了小坛子,又摇又敲,问着彼此:“爹在里头装了什么东西呀?”
阿晴猜是绿豆壳,阿雷猜是吃剩的面饼,两人胡乱猜了一通,阿雷扳着封口。
“打开来看看。”
他小手使劲扳着,坛口却是文风不动。
阿晴也伸手去掀,疑道:“这盖子打不开!”
“我来开!”阿雷认定里头是吃的东西,不想让姐姐抢先,又把坛子抢了回来。
“阿雷,你笨,我比你大,你给我。”
“不要!”
两双小手抢来抢去,那坛子又是滚圆的型体,一不小心从四只小手掌溜了出去,在床沿转了一下,就笔直地掉到地上,发出“匡”的一声巨响。
两姐弟面面相觑,僵在床上好一会儿不敢动弹。
“怎么办!”两人跳下床,盯着坛子里跌出的白色粉末和碎块,这并不是他们想要的东西,而且最糟糕的是:他们打破了爹爹最宝贝的坛子!
“都是你啦!”阿晴急着大嚷。
阿雷嘴一扁,哇地哭了出来。“人家要给爹做糖桃子嘛!”
“哭什么!”一道高大的身影跨进门槛,正是他们的父亲萧辰。
阿雷的哭声倏然停止,阿晴也不敢作声,两人木然站着。
“爹回来了,一起过去秋爷爷那边吃饭吧。”萧辰摘下笠帽,解开包袱,声音略显疲惫。
孩子异样地安静,萧辰一眼望见地上打破的骨灰坛子,陡然变了脸色。
“谁叫你们动爹的东西?”
没人敢说话。
“这是谁打破的?”萧辰怒意更重了。
“是姐姐。”阿雷道。
“是阿雷啦!”阿晴赶忙反击。
“跪下!”萧辰怒喝一声。“两个都给我跪下。”
孩子从来没见过父亲如此生气的模样,吓得全身发抖,两腿一软就跪了下去,惊惧地流着眼泪。
萧辰眼里已经没有孩子,只有那散落一地的骨灰和碎骨。那曾是他想尽力呵护的身体,也是与他缠绵与共,生下两个儿女的娇躯,如今,在门缝吹拂进来的晚风中,飘零着、翻转着,灰——飞——烟——灭!
萧辰只觉得心又碎了一次。既无法在生前保护她,甚至连死后也无法让她安息,是谁?是谁扰乱了婵娟的安宁?又是谁搅乱他好不容易平静的心?
望向两个瑟缩发抖的孩子,看到屋内的一团混乱,他再度爆发了。
“爹不在就造反了吗?洗过的衣服也拿来玩?”
“爹,阿晴没有玩衣服……”阿晴哭着解释。
盛怒之余的萧辰听不下任何解释,大掌一抓,把阿晴面向下横放膝头,用力以右掌往屁股打了下去。
“不教训你们,就不会听话!”
阿晴吓得哇哇大哭。“爹!好痛!呜!阿晴是好孩子啊!”
“打破了你娘亲的骨灰坛子,还说是好孩子?当姐姐的这么不懂事?”萧辰两眼布满血红,更加用力地打着阿晴的屁股。
可怜阿晴根本不知道她打破了什么东西,只是一径地哭着。“爹!痛!”
阿雷虽然害怕,但他还是跳到父亲身边哀求着。“爹,不要打姐姐,是阿雷玩坛子,要做糖……”不等他话说完,萧辰已抛下阿晴,抓起阿雷。
“你也该打,不听话又爱闹事!”
阿雷自料难逃责打,但是那一掌又一掌的痛楚让他不由得嚎啕大哭。“爹,痛死了,娘啊!娘啊!”
这一叫激起萧辰最深刻的怨怒,他使劲拍下阿雷的屁股。“你还敢喊娘?要不是为了生下你这个浑小子,你娘会死吗?”
“大哥!不要打阿雷!”秋霜冲了进来。她原本要过来叫他们吃饭,远远就听到孩子们号哭的声音,立刻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过来。
萧辰只是看她一眼,手上仍然没有停歇,阿雷哭得更凄厉了。
“大哥!”秋霜伸手去挡,萧辰强劲的掌力便打到她的手臂,秋霜忍痛抢抱起阿雷。“大哥,不要打了!”
“霜儿,我在管教我的孩子,你不要管!”萧辰大声吼着。
“你要打死他了!”秋霜也被萧辰吓出眼泪,但她仍强撑着退后几步,拉起吓得六神无主的阿晴,表情由惊怕转为义愤。“我不准你打他们。”
“他们做错事就要打!”
“他们做错什么事……”秋霜看到地上摔碎的骨灰坛子,惊道:“婵娟姐!”
阿晴拉着秋霜的裙摆哭道:“爹说我们打破娘的坛子,阿晴不知道那是娘的东西啊!”
“大哥,你从来没告诉他们,那是怎样的坛子吗?”秋霜惊疑地问着。
“没有!我不准他们去碰!”
“你不说,孩子怎会知道那是婵娟姐的骨灰?”秋霜两手各护着一个孩子,为他们心疼而流泪。“你答应过我,你要做一个好爹爹!”
“我努力做了!”萧辰指着两个小孩。“可是你们听话吗?”
“他们听话!”秋霜小脸胀得通红。“他们还是小孩子,你不教他们,他们怎么会懂事?你打他们,他们会痛,难道你不痛吗?”
萧辰蓦然觉得右手掌刺痛不已,那股痛楚从手臂蔓延而上,直刺他的心坎,再看两个直打哆嗦的孩子,他愤怒的眼神陡地黯淡下来。
秋霜心里也是十分害怕。她与萧辰相处一年多了,她知道那骨灰坛子几乎是他的全部,但她仍鼓起勇气道: “大哥,阿雷六岁了,婵娟姐已经死去六年,你要珍惜的不是一个没有生命的骨灰坛子,是两个正在成长的小生命啊!”
“你说什么?”萧辰又睁大眼。
秋霜害怕地倒退一步。萧辰的眼神太复杂,她不知道他是否又要生气打人,但她还是很坚定地道: “你珍爱那个骨灰坛子有什么用?婵娟姐在天上也不会回来了!为什么不把心思放在孩子身上,多疼孩子一些?”
“你……”萧辰颓然坐倒椅上,半晌说不出话来。
没有错,他一直觉得愧对婵娟,之所以把骨灰坛子带在身边,只是想弥补对她的亏欠。
但她毕竟是死了啊!他还能对一个骨灰坛子弥补什么?
???
他呆呆地坐在黑暗之中,连秋霜和孩子离去了也不知道。
原以为来到秋水村隐姓埋名就可以忘掉过去,其实过去一直摆在他的心中,无论他走到何处,那愧疚不安始终萦绕不去!
夜,使秋水村安静了下来,而他的心却仍是波涛汹涌。
秋霜轻悄悄地推门进来,点亮了桌上的腊烛,低声唤着:“大哥,吃饭了。”
萧辰背对着她,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