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长舍得稀世药材,肩上的血窟窿不是大问题,就算伤到手筋的左臂,也能在治疗後灵活如前。
最大的问题是每当青蚨醒过来,不喝药不说,根本见人就骂,见碗就摔,哪管是不是威严的族长,照样一碗砸在头顶上,嚷著说不见到化心就不喝药;那凶狠的样子让她们私下佩服了好久,也对她口中的“化心”充满好奇。
族长无奈,只得让少主送她回人界。
她们在此也不能久留,就像……嗯,用少主的说法,她们来人界,就像鱼上了岸,难受。
“她的伤……无碍吧?”空门化心的声音中藏著难以察觉的关心。
青蚕说他不焦急,或许他的样子真的看不出焦急吧,但焦急该有怎样的表情,或怎样的动作呢?他不知道,只是觉得难受,更有一丝嗔恼。
常说她五戒难定,如今,他也破了嗔戒。
恍神间,忘了伽蓝,忘了红衣男子和侍女,也忘了自己被人强行带下山,他盯著一圈圈紧缠的纱布,竟向往起那一抹桔色鲜亮。
第六章
“混帐,你们找死!”
感到肩上的疼痛,青蚨新火加旧怒,凌空劈出焰掌,让两人变成火球。
满身是火的青蚨竞毫不在乎,死抱著她的腿的男人用满是倒钩的铁链绞住她的左臂,瘦骨鸡爪快如闪电向她的胸口抓来。
抓她胸口?
“色鬼!”青蚨气红了脸,急抽左臂,不顾被拉出的一道道血沟,擒住男人的手。用力扳断。
“啊——”凄厉的惨叫,男人被一脚踢入竹林,撞断了不少细竹。
青蚨也在她的飞踢中滚入林间。
好痛!青蚨喘著气,感到双臂一阵辣辣的痛,抬起一看,纱衣全破,两袖沾满了血水。
两人在地上打滚,火焰熄灭了不少,看样子他们不打算放弃。她的手已感到轻微的麻意,若两人再袭来,她怕是顶不住。
青蚨皱眉斜眼,看到远远走来的人影,心中一喜,吃力的抬起轻伤的右手召唤:“化心,他们欺负我。”
人影一身僧袍,眉心香戒一点,乌黑的长发紧紧束在脑後。
看她招手,人影并不理会,迳自越过她往前走,腰间摇晃的发尾无情而断然。
“化心?”她不信。
他最慈悲,蝼蚁都不肯踩的人,会对满身是伤的女子视若无睹?她不信,不信,於是多叫两声:“化心,空门化心?”
没有丝毫停顿,高瘦的身影远远走来,又远远走去。
滴血的五指凌空抓了抓,有些颤抖,她不会这麽可怜吧,受了伤也没人理?
盯著越走越远的人影,胸口升起的一丝自怜全被怒气冲散,青蚨擦了擦脸,血迹沾在艳怒的脸上,大吼:“空门化心,你混帐,可以救不相干的人,为什麽不肯帮我?你不肯帮,我就偏要你帮。”
青蚨双足轻点,满是鲜血的手往僧袍抓去。
“抓住了,呼、呼!”青蚨喘著气,双臂已完全麻痹,眼中明明全是怒火,嘴角边却挂上一丝几不可闻的笑弧。她用力将血擦在僧袍上,权当发泄。“谁教你跑?你再不理我,我就把血沾到你脸上去。”
擦擦擦,拼命的擦。
手上的血.拭净了,她往胳膊上瞟去……哈,很多血,继续擦。
手刚碰到伤口,青蚨立即跳了起来,眼眶中含上滢滢泪水,“哇,好痛、好痛,空门化心,我痛死了你也不会心痛,对不对?不不不,我怎麽能以为你会心痛,你根本眉头都不会皱一下,是不是?”
她又痛又气,气得握紧拳,扯动臂上伤口,又痛出更多泪水来,“好痛、好痛,轻点啦!”
“啊——”青蚨睁开眼,涩涩的眼睛轻轻转动数下,看到熟悉的屋顶。她倏地坐起身,对上两双惊喜的眸子。
“蚨小姐,您醒啦。”
“咱们正为您换药呢,放心,咱们不会让您感到痛的。”
青蚨看看解到一半的纱布,看看陌生的侍女,再看看熟悉的竹屋,没好气地道:“你们怎麽会在这儿,谁让你们进来的?青蚕那个混蛋呢?那个眼睛往上吊著长的混帐老头呢?”
眼睛往上吊著长的……混帐老头?
侍女对视,不知该不该回答。不回答是对蚨小姐的不尊,回答了是对族长的不敬,她们好为难呀。
“看什麽看,你们出去,出去!”舞动的手臂牵动伤口,忍痛之馀,她不忘赶人,“不准你们进这间屋子,听到没有!”
“您的伤口得换药。”侍女之一必恭必敬。
“换了药咱们就出去。”侍女之二柔中带刚。
她们是不是吃定她现在没力气,所以在她的头上撒野?鼓起一口气,青蚨正要下床,门边突然响起的声音定住她。
“手上的伤好些了吗?是不是要喝药?”
空门化心?
“你……”青蚨抬头看看屋顶,没错呀。是竹屋,不是破护法堂,她的视线绕过屋顶回到他脸上,“你来干什麽,谁让你来的?”
出人意料的不耐语气,让两名侍女愣了愣。好像有点不对劲,她们以为蚨小姐见到她口中的“化心”,会比较乖、比较听话,怎麽……
菊花枕飞射而出,投进门边人的怀抱。
“空门化心,你……你来这儿干什麽?让你帮我,你都当看不见我,你还来干嘛?我的样子很好笑吗,你笑什麽?”如此狼狈的模样,她才不想让他看到。
“我来照顾你。”空门化心左手端著药,右肘微曲接下枕头,缓缓走近。
放下药碗,他看到解开纱布後的斑斑血迹,白玉光滑的细臂上,如今布满深浅不一的伤痕,虽说结了薄痂,仍看得出皮肉裂开、伤人筋骨的惨况。
谁这麽狠心,竟能将一个姑娘家伤成如此模样,伤得如此严重?伤人者除了狠心,根本是罔顾性命,实在……太过分。
敛下的眼藏著不快,他竟觉得自己起了嗔念。嗔恼是毒蛇,毒蛇入心,是修行的大忌呀。此刻,顾不得思量什麽大忌小忌,袖中双手握紧了些,他有些恼意。
“看什麽?你也出去。”青蚨用伤臂推他,结果吃痛的是自己。“啊——”
“两位还是快些为她换药。”空门化心坐禅二十年的结果,是稳如泰山,一动也不动。他坐在床边,趁著侍女换药的宁静,飞眉凤眼盯著生气的脸,眨也不眨,若有所思。
他的直视没让青蚨气消,反倒更气,“看什麽,没见过人受伤呀!”她就是要刻薄,就是讨厌他稳如泰山的安详模样。
空门化心低头,若有似无的喃道:“我第一次看你穿不同颜色的衣服。”在他的脑海里,她好像只穿桔色纱衣。
“你说什麽?又念什麽新的佛经呀?一下般若,一下波罗蜜,竹林伽蓝的和尚却从来不念阿弥陀佛,真是有够怪。”
“伽蓝以达摩禅宗为正,不念阿弥陀佛。”
他说什麽?盯著淡淡的微笑,青蚨移不开眼,浑然未觉自己将心里的疑惑喃念出口。
正恍惚间,侍女突道:“包扎好了,蚨小姐,咱们这就退到门外,您若有事,叫一声便可。”
回过神的青蚨见到侍女走出房,眨了眨大眼,又道:“不许你们留在屋子里,你们要嘛回去,告诉青蚕和那个吊眼睛的老头子,不要再来烦我;要嘛就滚到外面去。”
这竹屋是她的,是他为她筑起的,是她……是她的宝贝,不容外人分享。
“是。”侍女顺服的点头。一会儿,便听到门扉关上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