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青蚨软软的声音除了哭意,渐渐聚起怒意。他只会在生疏时才自称贫僧。“你赶我走,不必做得这麽绝。不用另觅他处,我走。”
走字馀音末消,青蚨足下轻点,人已在院中。
桔色身影瞬间划过银月夜空,去无踪影。因心中难过如万蚁噬咬,她未曾察觉护法院外的墙角立著一抹黑影。
房内,人影缓缓盘坐,一切恢复平静,只有袖中紧握的双手,微微颤抖。
空门化心坐於散卷中,墙边的黑影迟疑再三,仍走了进来。
“师兄。”
“锁悲师弟?”淡淡的声音。
“我……可以进来吗?”漆黑的屋子与罗汉堂的灯火真不能比。
“当然可以。”盘坐的身影未动。
锁悲得到允许,握了握佛珠走进,看到满地经卷并不惊讶,走过时弯腰叠放整齐,然後走到空门化心对面,脱了鞋盘成坐禅相,却不开口说话。
“师弟找我,为了何事?”
“师兄,第一次看你散开头发。”锁悲突兀说道。
“啊,罪过、罪过。”不知语中是否有笑,空门化心轻吟佛号,起身找绳,未走两步,脚踝处被一团衣物绊住,越走缠得越紧,足踝被绞住而重心不稳,趔趄摇摆数下,跌了下去。他伸出双手来不及稳住,却被锁悲飞快的扶住,脑袋撞到锁悲盘曲的腿上。
“多谢师弟。”想坐起,头皮却一紧,发被人拉住。
锁悲抓起空门化心散在腿上的黑发,手掌慢慢顺著发丝探人,“师兄,你的头发……很滑,人的头发都是这样吗?”
无法坐起,空门化心索性躺在地上,听了他的话,挑起一缕黑发拉到眼前,“滑?”
“师兄,你为什麽会拜住持为师?你不习武,若不入沙门,必定是个读书人。”锁悲的声音带著困惑。“师兄,每次看到你,我会觉得自己好丑陋。”
“丑陋不丑,师弟,你不丑,真正丑的是虚伪的人心,虚伪得认为自己并不丑陋的人心。”淡淡的言语,空门化心并不在意两人不当的姿势,任锁悲的手在他的发间滑动,眼中清澈如水。
“师兄,你是伽蓝的右护法,左护法自入门便剃度受戒,住持何时会为你剃度?”
“师父自有安排。”
大掌在黑发中抚了抚,有点舍不得,“你的头发,剃了可惜。”
空门化心问言不语。
“我听锁慈师兄说,左护法是武僧,他的功夫一定很厉害吧?师兄,你、你有十多年没见过左护法了吧?”
“嗯,十年了。”他那个师弟十五岁云游,一年半载会托人带封书信,若是细算下来,他们已有十年未曾见面。在他脑中,师弟仍是当年十五六岁的小和尚模样。
“左护法在伽蓝时,经常和师兄一起参禅,其他师兄弟都说你们感情好。”锁悲的声音似含了些烦恼,“师兄……我不知道,我……师兄,你的头发很……漂亮。”
“师弟,你为何没去师父的讲法会?”锁悲很奇怪,空门化心却无意多了解。
“啊,山下出事了,住持散了法会,被借正和维那师兄请去,现在正在释迦殿。我见僧正脸色不好,这次出的应该不是好事。”
“又出事了。”空门化心摇了摇头,离开锁悲的腿上,“师弟夜来护法堂,可还有其他事?”
“没、没有。”锁悲结巴道。
“护法堂少有灯油,不能燃灯送师弟了。”
“师、师兄不必客气。住、住持常教我们,要怜、怜蛾不点灯。”锁悲结巴得更厉害,吭气了半天,终於穿鞋站起。“小僧……小僧这就告辞。”他屈身,敛两手於当胸,行个礼佛後便缓缓走出。
听到院门掩闭的声首後,空门化心抬起脚,将绊倒他的东西拉过是一条帐纱。
桔色。他脑中只出现这两字。
将帐纱举在头上看了看,他轻轻放在身侧,保持仰躺之姿。
漆黑的房内,终夜无声无息。
第四章
竹林山四周坐落著大大小小的村庄,农田沟壑交错,茅舍栅栏间或遥望。在一片的农舍中,立著一间绿竹搭成的简单小屋。虽然简单,却结实耐用,避雨避寒。
竹屋内没有灯烛,屋外漆黑一片。
风低低吹著,倏地,一高一矮两道人影闪现在屋外,高影晃头四下看了看,确定屋内无人时,似乎万般不情愿的重重叹了叹,与矮影一同坐在石上。
轻风自山顶吹下,呼呼……一阵风旋过石上端坐的两人,在竹门前停·下。
风静处,停下一抹纤影。她低头叹口气,能听到吸气的哽咽。等到两道人影站在身後,纤影才惊觉有“客”到。她举袖掩了掩脸,转过身。
“你又来了。”语气忿忿,有出气之态。
“蚨儿,表哥也是迫不得已呀,你就体谅体谅,随我回去吧。”高影正是青蚕,他无奈的搔了搔後脑,接著道:“别生气,这次我只带了一个侍卫,其他一个也没带,你放心,我不会捉你,不会伤害你。”
“少来烦我。”眼光在还算俊美的脸上转了两圈,青蚨斥骂一句,转身进屋,竹门在离青蚕鼻尖一颗黄豆的距离时,啪的一声关上。
弹指点灯,看到桌上堆著的东西,一排玉贝牙咬得卡啦直响。
空门化心毫不留恋的大力推开她,令她有些羞怯难过,那一句生疏的叫唤,却让羞怯变成羞恼。想到他无情的赶人,她就气。快步走到桌边坐下,她开始发泄满腔的羞怒和不堪。
一颗还算俊美的脑袋斜斜探入,“蚨儿,你不让我进去坐坐?”
“滚远点,最好永远不见。”发泄羞恼的人无心理他。
“唉,蚨儿,那人有什麽好,你每次在那儿受了气,为什麽要以这种方式发泄?你可以一掌烧了那个什麽伽蓝嘛。看看,你这样一笔一划的,多麻烦。”盯著关注於桌上纸本的女子,青蚕摇头叹气。
“闭嘴。”
“蚨儿,我不能在这儿待太久,你真的不让我进屋坐坐?我保证绝对不会放火,哎呀!上次的火我也不是故意,再说,炎掌又不是打你,是打那个……好好好,别瞪我,我不说了。”安静了半刻,青蚕好像不明白什麽叫自讨没趣,将半个身子探进窗,再道:“我真的不能待太久,蚨儿,你……”
啪!窗子不顾探过一半的身子,被人狠狠关上。
落好闩,青蚨重新坐回椅子;桌上有一堆厚厚的佛经,和一叠满是墨迹的纸。
“少主,我们要回去吗?”
窗外传出低声探问,然後是手掌拍打脑袋的声音。
“当然要回去,我都不急,你急什麽!”青蚕斥道,“蚨儿,我找你四年
哦,我是指人界的时间,你都不好奇我为什麽不能在人界待太久吗?要不要我告诉你?你不说话就表示想知道罗,我告诉你……嗯,不能说得太复杂,这样吧,我打个比喻,人虽然能下海捕鱼,潜下水闭气一段时间,但不能长久。如果灵界焰夜族是人的话,人界对於我们来说就像水一样,我能在这儿待上一段时间,但不能太长,太长了我会觉得憋气,有点难受……”
喀啦!窗子被人狠狠拉开,一张俏丽却横眉冷眼的脸出现。
“你说完了没?”声音也是冷的。
“总算开窗了。”青蚕吸口气,为自己的“精诚”感动,但一想到今夜来此的目的,还算俊美的脸沉了下来,正色道:“蚨儿,你若不愿回去,我绝对不能勉强,但你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