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并没有说五皇叔是犯了什么罪,也许不是开矿的事,可能是五皇叔迂逆了圣意……”朱常洛忽然结巴了。“父皇说……父皇说!叫我不要管五皇叔了……说不定五皇叔还想夺位……”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婵媛猛然站起,走到太子身边,语气冰冷而坚定地说:“如果他要夺位,他早就夺了,还留你们几个不长进的侄子吗?”
“你……你不要吓我啊!我是太子……”
是太子又怎样?虽然号称忠厚勤恳,说穿了,就是懦弱无能。婵媛为大明天下叹息,如此大好江山,却是如此父子人君,难怪朱翊铮要忧国忧民了。
“臣妾绝对不敢惊吓太子,还请太子顾念五皇叔旧情,劝说皇上放了王爷,可以吗?”
“可以!可以!”朱常洛已经吓得汗流浃背,不由自主地回答。
“那么臣妾告辞了。”
“哎,你等一下。”朱常洛好不容易坐直身子。“既然你来了,我带你去见父皇,你自己去跟父皇说,可是……”他心虚地抹掉汗水。“父皇要是怪罪我,我会说……嗯……是你挟持我面圣……”
“臣妾明白。”婵媛嘴角浮起一抹冷笑,她直到今天才能体会,为什么过去朱翊铮提到他们朱家时,不是冷笑,就是忿怒。
无情最是皇室人,虽有血缘,却是人人为己,毫无骨肉亲情。
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即使皇帝因此而杀她,她亦无惧,因为她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挚爱的夫君。
身分离,心相系,十年魂梦与君相依,生死不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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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渐深,皇帝尚未就寝,也没有召来妃嫔陪侍,只是歪在榻上看奏章。
太子带了婵媛进来,胡言乱语几句,皇帝没有申斥,任他离去。
婵媛仍是穿着太监的服色,跪在地上,准备接受皇帝的问话。
“你抬起头。”
婵媛直着身子,毅然抬头,清亮大眼直视着一身肥肉的皇帝。
“扮了男儿,果然俊俏!难怪老五爱不释手了。”皇帝笑眯迷地看着她。
婵媛忍受那贪婪的目光,大声道:“五王爷无罪,请皇上明察。”
皇帝并没有回应她。“朕不见你,你就想了这个方法,硬是来向朕求情?”
“是的。”婵媛不想再拖王恭妃和太子下水,独力承担一切责罚。“臣妾失礼,还望皇上恕罪,只是五王爷公忠体国,奉旨行事,并无罪过,此次才从南方回来,竟被皇上投入诏狱,臣妾不解。”
“你不必去了解这些事,他做错了事,朕不顺心,不能拿他吗?”
“敢问皇上,五王爷的罪状为何?”
“呵呵,你胆子很大喔!”皇帝没有生气,又在她清秀的脸上来回逡巡,虽不艳丽,但另有一股清新的气质,他笑道:“老五做了什么事,他心知肚明,朕不能再留他。”
婵媛一惊,眼睛睁得更大,她竭力稳住颤抖。“请问皇上……要如何处置?”
“本来是想送他到凤阳高墙,终身囚禁,现在看到了王妃你,嘿!”皇帝干笑一声。“把你也送进去,这太可惜了,不如杀了他,朕再纳你为妃。”
“不行!”婵媛为皇帝的想法感到震惊,随即很快地镇定下来,字字清晰地道:“如果皇上杀了五王爷,臣妾会在皇上面前,咬——舌——自——尽——”
皇帝被她坚决的神情所震慑,在她的妃嫔里面,没有人敢以这种态度和他说话,她的勇气何来?他蓦然嫉妒起自己的弟弟。
“好!真的很大胆。你说,老五凭什么让你这样奔走相救?”
“只因为翊铮是我的夫君,我爱他。”
皇帝又震慑了。爱!他从来不懂这个字,他只知道宠幸女人,防备亲族,眼睛所见,只有权力和江山,他不知道“爱”能做什么事?
很久以前念过的书又浮现脑海,“仁者爱人”、“爱人者,人常爱之”、“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者,及其长也,无不知敬其兄也”……
头又痛起来了,他陡然大怒,这个女人竟敢惹他生气?就像老五一样,令他又气又惜。
他扔下手里的奏章,招了一个太监过来,低声吩咐几句话。
婵媛跪在地上,不再讲话辩白,该说的都说完了。她亲眼见到皇帝暴怒,心裹难免感到害怕,但她素知皇帝喜怒无常,她早已豁出性命。
时间慢慢流过,宫女捡起奏章,皇帝又歪着身子,一本一本地看下去,他不叫婵媛起身,也不再跟她说话。
地砖冰冷刺骨,婵媛忍着寒冻,继续和皇帝僵持,她不怕结果如何,她就是要为夫君争最后一口正气。
皇帝方才吩咐太监办事,难道是派人去杀了朱翊铮,再来逼她就范?婵媛不寒而栗,打了一个哆嗦。
“五王爷带到。”门口太监喊着。
他来了?婵媛想要转头,可是两脚发麻,连带身子也僵硬了,她好想他,泪眼逐渐模糊……不!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罪民朱翊铮叩见万岁。”身份改变,称呼也不一样了,惟独不变的是那沉稳从容的声音。
是十年夫妻的灵犀一点通吧!他有一种熟悉而温暖的感觉,本能地转头望向跪在身边的小太监,就迎向一双清澈美丽的大眼。
心头大震,她怎么来了?还穿了这身衣服?这个傻丫头在干什么呀?
他心疼了,才十余日未见,为何爱妻变得如此清瘦?
她也是痴痴地望着他,还好,他没有吃苦,一身玄色衣袍,更显出他的丰神俊朗,只是鬓边又增添白发了。
眼神默默交流,尽诉千言万语。
“你们统统下去。”皇帝大手一挥,赶走了所有的宫女太监。
朱翊铮如梦初醒,又是叩首道:“万岁,不关罪民妻子的事,求万岁让她出宫,一切罪过,由罪民承担。”
“好个夫妻情深呵!”皇帝没有理会他的话,只是冷冷地道:“老五,你断袖之癖早就好了吧?”
“臣弟从无断袖之癖。”朱翊铮据实回答。
“聪明!你太聪明了,你瞒得朕好苦呵!”皇帝冷笑道:“为了让朕以为你无心政务,你终日饮酒作乐,私下却和内阁大臣往来,议定政策,甚至指示司礼太监批红,你以为朕都不知道吗?”
“所以臣弟当年才会差点死于刺客之手。”
朱翊铮十分清楚,这句话一摊开来讲,两人再无兄弟情分。
“哼!如果那时候你死掉了,朕会下旨厚葬,追封晋爵,更可以让你美丽的妻子一世荣显。可现在……”皇帝眼露凶光。“朕可以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婵媛听了,心头一震,她抬起头来,正看到朱翊铮朝她柔情一笑,眼里也溢满了深情,她又不怕了。她跟定了他,黄泉路上相伴而行,何足惧哉?
“罪民贱命,任凭万岁发落。”
“你想死?要给朕落个骂名吗?”皇帝皱起眉。“本来朕见你收敛许多,也不再追究,可这几年你又开始管事,甚至还趁朕病危之时,要朕写下手谕,说!你居心何在?”
“臣弟没有居心,臣弟只为天下百姓着想。自从万历二十四年开矿以来,老百姓怨声载道,这皇兄不是不知道啊!否则皇兄也不会下旨停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