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晚饭还有些时间,我拿了本书,端端正正的坐在桌边,却忍不住不时的偷眼打量着他。
有西贺血统的我在北潞军人中算是身形颀长偏瘦的了,容貌也不够刚毅,与我相比,他却更加的文弱。五官清秀标致,美得如鬼斧神工精雕细琢出的白瓷娃娃,却又没有一丝脂粉女气,一双深深的明眸中,承载了无限的幽思,静得如照水闲花,却又深得如可容白川,莫名的令人心动。
他一直低着头,露出一段如雪的脖颈,不知在想些什么。
大概是发现我在偷看他,他突然抬起头来,刚好与我目光相接。
他静静的凝视着我的那双眼眸好似我梦中长烟,却有更加的蕴满情感,一时间,我只觉得脑中一片混乱,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我的窘迫,更是衬托出他的闲适。
他淡淡一笑,轻声道:“我想出去走走。”
我想,此时映在我眼中的绝丽笑颜,怕是要烙印在这一刻的记忆中,伴随我一生一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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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正是黄昏,斜阳烁金,余霞散绮。斑驳的古城墙经过北潞军攻城时一番毫不留情的蹂躏,早已残缺不全,处处凝固着暗红的血迹。
李云然手抚着雉堞,望着夕阳落在脚边的影子,思绪又不知飘向了何方。
我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更不明白他为何要来这里,然而,我的心底却深深感受到他深埋的爱与愁的交杂,情与恨的纠缠。如我梦中的长烟般高洁,却又比长烟更加鲜明宛然,宛如化为了血与肉的那一缕缥缈,被尘世的爱恨系住了他的悠然。
尽管人被困在我的帐中,他的心却是我无法束缚的,仿佛随时都会融入我所不知道的世界中去。
而我,这个从小到大始终被世俗常伦所困的我,竟异想天开的想要紧紧捉住他飘然风中的身影,还有他如我梦中长烟一般的清雅……
从城墙上向城外望去,举目一片荒凉,被抛下的西贺军军旗迎风抖动着残破的身躯,四下堆积着西贺士兵的尸体无人掩埋。
向城内望去,视线被座座屋宇遮住了,只有男女老少的凄惨叫声不时传来。
扑鼻而至的,是浓浓的血味与腥味。
他不与我交谈,我也不知该对他说些什么,只能对着他的背影锁眉,心中惴惴不安。
真是好笑,身为北潞将领的我原本就是西贺人的他的敌人,可是我现在的举动却好像陷入初恋的毛头小伙,变得一点儿都不像平日的我了!
落日染不红的长烟自眼前飘过,我又陷入回忆般的虚幻……
许久之前,我可曾见过这样一双似云烟般澄清无比的眼眸吗?
可恶,头又开始疼起来了……想不起来,我居然想不起来!
记忆好像缺了一角,一旦我开始注意它,更多迷离的节点就随之一寸寸闪现……
我到底忘记了什么?又为何会忘记?
而且,我为什么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忘记了某些东西?
似乎是,某些……很重要的东西……
“你怎么了?”
我抬起头来,发现李云然正关切的望着我。
第一次看到他对我表现出一点关怀,心中微热感动,忙笑道:“没事,好像有点头疼。”
“大概是吹了冷风,我们回去吧。”他的声音依旧轻柔。
我点头,却发现他的表情突然僵硬起来,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那凝固了血迹的城墙角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团黑色的烟雾,象是有生命似的蠕动着,且越来越大。
这是什么东西?
我猛地擎剑在手,张臂把李云然挡在了身后,森然戒备。
烟雾一点一点的凝固,终于现出了形状。
那是一只黑色的怪鸟,大约幼鹰大小,却长这一张丑陋的人的面孔,似猴的身子,狗的尾巴。
昏暗的暮色中,它张开了眼睛,空洞的眼窝中没有眼珠,只有两点绿幽幽的磷光闪烁!
我一时惊呆了,突然听的李云然惊呼一声“小心”,那鸟已经怪叫一声,展开翅膀,一对利爪朝我直抓了过来。
我匆忙躲闪间,只看到那爪上伸出三只如长枪尖般的突刺,闪着森森白光。
第四章
我身体左闪,一只突刺擦过左臂,划下一道伤痕。我顾不上查看伤处,手起剑落,鸟头已被我砍落地上。
轻舒口气,我走近去想仔细查看跌落在地的鸟身,哪知刚刚靠近,那无头的鸟身居然扑着双翅,拔地飞起,又一颗丑陋的人面鸟头从断颈处钻了出来。
怪物!这绝对是怪物!
怪鸟飞扑之势迅猛,我忙施展开剑法,长剑舞出一张银白的剑网,将它牢牢罩在其中。
怪物腥臭的鲜血不时喷溅到我身上,可是不论中了我多少剑,伤口立刻又奇迹般的复原。
我心中渐渐焦躁起来,这怪物既杀不死,那岂不就立于不败之地?我虽一时占得上风,但人的体力毕竟有限,身体达到极限之后,这可如何是好?
此处距军营甚远,来不及唤人,可一想到我若是落败,手无缚鸡之力的李云然瞬间就会被怪物所杀,思及此处,力量又油然而生,长剑在手中,挥舞生风。
天色愈发暗了下来,夜晚的黑幕由远方的天空铺天盖地的压了过来。怪鸟不时发出声声长鸣,好似由尸体中发出的凄凄惨呼,令人不寒而栗。
冥色之中,只见它两个空洞的眼窝中闪着诡异的绿光,在我周围不停萦绕,越发引得我烦躁。
不及多想,剑尖直取向怪鸟双眼,两点绿光应声而灭,我挥手又是一剑,第十七次斩落了那颗怪头。
鸟身“扑通”一声栽落下来,抽搐了几下,接着便再无生息。
那颗鸟头居然没有再生出来!我显然有些难以置信。
心情放松下来,这才觉得左臂的伤处愈发疼痛起来,低头一看,半边衣袖尽已染红。
他可否会为我担心?刹那间我最先想到的,居然是这个。
回头找寻李云然的身影,却发现他平静的倚墙而立,墨瞳融进了漆黑的夜色,双目融合着复杂的神情,似是关心,似是担忧,又似是矛盾……
“原来这怪鸟的要害居然是双目……”我喃喃自语着走向那尸身,想要把它带回营中仔细参详。
手刚触到黑色的羽毛,鸟身突然化作一团烟雾,转眼消失不见了。
地上,落下点点灰烬,好似人类尸身燃后的骨灰。
我招呼李云然回去,他双唇嗫嚅了几下,却只点了点头。
晃动的灯影下,李云然轻轻的为我洗净伤口,然后熟练的将金创药均匀敷上。
长长的绷带流过他的指尖,白皙的手指一圈圈的为我包扎。
他的动作轻柔似水,仿佛一层层裹覆起我的灵魂,将不安的躁动一一抚平。
烛光从侧面投射在他的脸上,我贪婪的将他精致绝丽的容颜尽收眼底。
我喜欢他的眼睛,如云中长烟,坦荡清明,无半点蒙尘。
被他静静注视的时候,我会觉得心头阵阵暖热流过,似能涤净一身的尘俗血腥,莫名的令我感到熟悉与渴望。
“你多大了?”我问。
他垂着长长的睫毛,落下一道阴影,遮住了眼神。
“二十九。”
出乎意料之外,他从外表看来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原来竟比我还要年长。
忽然,他轻声问道:“你……你母亲还好吗?”
“啊?”我不由一愣,随即想到西贺人敬母如尊父的习俗,那么,他应该只是随口问候吧?可是听他的口吻,倒好像是识得母亲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