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等偏僻之处,岂是偶遇?我知他必是尾随而来,心中着实有些不喜,却更加不解他为何要跟踪我?
又一波恶心涌上来,我忍不住弯下腰。那只手又放在了我背上轻轻抚过,耳边传来楚名烈的声音竟是鲜少的温和:“那盘菜我早就吩咐厨子暗中换成了猪肉,那婴儿我也已让人埋了。”
“什么?”我一惊,抬起头来,恰好迎上了他的笑颜。
好似摘去了一层邪佞的面具,此刻的他好像一个恶作剧得逞的孩童,笑的酣然。
他憋憋嘴,道:“你道我爱吃那恶心致极的菜色?哼,本王若是示弱,难免被众将看轻,日后如何驾驭这帮兵痞?只是没想到这群杀人不眨眼的将军中,也有你这么一位敏感良善之人。”
他语带笑意,听不出是在夸奖还是在讽刺。
一步之遥,我静静的凝视着他,忽而感到莫名的熟悉。不似今日方才相识,倒好像我已认识他很久很久了……
一时间,我竟呆住了,只努力的想抓住中那一抹奇异的思绪。
“你这么出神的在想什么?”
我猛地醒过神来,才发现楚名烈不知何时已欺近面前,一只右手更暧昧的抚上了我的脸颊。
温热的触感传来,在他深深的黑眸中,我不知自己捕捉到的是怎样的情感?依恋?渴望?怀念?抑或是寂寞?
我只知道,这诡异的气氛让我直觉的想逃。在楚名烈的身上,散发着暗夜般深重的危险气息。
“既然王爷无事,那末将就告退了。”我恭身行礼,便欲匆匆离去。
“等等!”
他突然紧紧拽住了我的手,肌肤相触之处,传来他掌心炙热的滚烫。我一惊,随即想要挣脱,奈何他这一抓运上了武功,我挣了几挣,居然纹丝不动,心中那股莫名其妙的烦躁又再次翻滚了起来。
只是僵持了短短片刻,在我看来却象是无比漫长。
无数陌生又熟悉的画面闪电般流过脑海,我伸出手去,却什么都没有抓住。掌心里,空荡荡的,依旧只有虚无的空气。
黑暗中,楚名烈的眼神释放着欲念般的火焰,令人触目惊心。
那种气息,不是杀气,却同样充满嗜血;不是斗气,却同样盛满逼迫;不是爱慕,却更加火热非常。究竟他意欲何为?
“路将军,原来你在这里!”
如同救星般的声音打破了僵持,我抬头望去,欣喜的看到祁风的身影。
三皇子闻声便放开了我,若无其事的表情中早已寻不到刚刚半点的失态。他背转过身,留给我一个背影。
“没事了,你走吧。”
我懵懵懂懂的离去,心中象是遮了一团云雾,直觉有何不妥,却又想不起来。忽而一道灵光闪过心底,我不由得浑身一颤——
刚刚他那一抓中所含的招式,用的乃是“七珲抓”!
“七珲抓”这七招近身搏斗用的擒拿手是我学艺时综合了多种武功自创而来,从没有传授予他人,那么……他又是从何习得的呢?
和祁风并肩而行,他似乎颇有些兴奋得始终说个不停。
“刚刚在宴席上路兄你还真是厉害,很是扫了那个朱厚的面子。他奶奶的,老子最看不惯这帮谄媚小人的嘴脸了,哪里还有一分武人的样子!”
我默然,没有言语。我并非想扫谁人的面子,只是确实看不惯这般食人取乐的行径。
“刚才散了宴席,俺远远的看到三皇子悄悄跟着你,怕他找你麻烦,就也跟了过来。还好俺及时来了,路兄你要多小心些才是。”
我一头雾水:“小心什么?”
他大手搔搔头,似乎不知该如何启齿:“这个,怎么说呢,军中没有女人你也知道了,平时弟兄们谈论起来,背地里都说路兄你有西贺血统,难怪生的……嗯……很漂亮,当然啦,凭路兄的军阶武功,平常人有心没胆,也只能说说而已。不过这个三皇子就……总之,你小心就是。”
我倒吸一口气,强压下想掐死他的冲动。这些粗人,竟敢在背后如此辱我!
看我脸色不善,祁风慌忙笨拙的补充道:“路兄你别误会,俺对你可没存那种污秽念头。从前俺是觉得你这人颇有些文人的清高,今天看来这军营中也只有你还保有些武人的骄傲。俺可不是看你生的漂亮才跑来套近乎的,虽然在我们这些粗汉子中你确实生的俊俏非常。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他左一个“漂亮”,右一个“俊俏”,我费了好大力气,才免于自己给这个才帮了我忙的男人一记重拳。想到这个粗人引用的那句不伦不类的诗句,又忍不住扑哧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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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日头末出,冉冉白雾自翠色的草地底下扬上来,象挽着紫色哀伤的残梦,给这一方绿意笼上了一袭薄纱。
一朵素白的野花在朝风里漫舞轻拂,却不知此身是欲往何处,令我不期然忆起梦中那缕远飘无踪的高洁长烟……
忽然,风止于瞬间,花儿坠地,接着又迅速地离地跳了几下,但终是落回了地上草间。
这是我营帐前的那方景色,再远处,是大军踏过的大片焦土。
今天,便是屠城的第一日了。
像我这般士族出身的高级将领通常不会如那些平民出身的军官般,不顾身份的亲自操刀。我们闲适的读书练气,等待下属双手奉上洗净了血腥的战利品。
西路大军共分六部分,左右先锋军,左中右军以及后军。统领的将领性格不同,治军的方式自然也就不同。祈风带的右先锋军一早就人去帐空,营区里空无一人。我却吩咐将士们照常操练,安排留守的哨兵,一切有条不紊,之后才放他们出去。而我则带了几个亲兵,往城中的玉京观而去。
玉京观乃是西贺有名的道观,供奉的是黄道教的诸神之一——九光元女,又号太真西王母。我自然是不信教的,却仰慕这座古观。历代中土之著名文人墨客游历此处,曾于观中题过不少的墨宝诗词,更为这处古迹增色不少。
未进道观时,远远的便听到一片喊杀声。我虽未以为北潞军会放过屠杀此处,可是这道观地处城北偏僻之处,又非富民居所,万没想到一大早就有兵士直扑这里。
下马入了道观,果见一地狼籍,却不见有人,正自奇怪时,不远处的正殿突然火起。
我疾步赶了过去。
正殿外零散的站着二十几个北潞兵士,其中便有祈风。凶狠的神情僵硬的凝结在他脸上,看到我他热情的招招手,接着恶狠狠的啐道:“呸,真是邪门!”
我顺着他视线的方向望去,熊熊烈火从殿内直冒出来,把周围空气烤得炙热。奇怪的是,大火之中却无半点烟雾冒出,只有纯粹的火焰,像有生命般的在舞动着。
金黄的火焰之中,依稀露出一排排身影席地而坐,他们身上的道袍已经燃烧起来,可是这群道士却丝毫没有移动,依然安详的坐在火中,让生命一点一滴的燃尽。
那不是我印象中弱者的样子,他们应该匍匐在强者的脚下哀求流泪,而不是带着神圣的光芒用生命去实现自己的信仰。
“你让人烧的?”我问祈风。
他摇头:“不是,俺听说这里的神像是金身雕塑,就带了几个弟兄来抢。这群道士都跑来正殿,也不拦我们,就坐在那儿念经。然后突然大火就凭空冒了出来,弟兄们只好赶忙退了出来。他奶奶的,老子打了这么多年仗,还从没这么狼狈过。俺跑出来时就随手拽出来这么一个,到底怎么回事你问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