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停步转身,对他淡然一笑。
“我真傻,何必千里奔波回北潞报信,我现在就能杀了你,让你再没有机会断我双腿废我武功,更没有机会灭我国家为王天下。”我从焦土上拾起半截断剑,一步步地逼近他。
凶残的神情在他眼中凝结,双唇动动,又紧紧咬起。
一个可怜的孩子——那是我第一眼看到幼年的他时心中所想。十八年过去了,他宛然还是当年那个可怜又可恨的孩子,没有一丝的改变,而我,却已不再是能够同情他原谅他的大师兄了。
我们之间隔了云然的死,那深深的裂痕,是我们终其一生也无法跨越的隔阂鸿沟。
我暗忖重伤之余真气不纯,不消片刻孟星扬就能撞开被封的穴道。左手高高举起了断剑,视线一一扫过地上的他,我的断臂,还有四周无人的军营,终于一咬牙,猛地刺了下去。
心中呼喊道:云然,你等着,我也很快就会去陪你……
第十一章
剑尖已至他胸前,一声轻微的响动却清晰的传入我耳中。是什么?难道除了我和孟星扬,竟还有人幸存吗?
我不由自主的停下了动作,回首。那一刻,所有的思维凝滞了。
不远处唯一完好挺立的一座军帐中走出一个人来,那亭亭玉立的身姿分明就是——李云然!
我梦中高洁的长烟,我最爱恋最重视的唯一的他。
不可能,这不可能!
他分明被我的剑刺入了胸口,怎么可能还活在人世!
若他还活着,孟星扬又怎会求我代替他?
我揉揉眼睛,那不是光与影所幻化出的昏暗中的幻影,真的是他?
真的是他?!
那白玉凝脂般的脸庞散发着神圣温润的光彩,反射着落日的最后一缕余辉,似真似切,又如梦如幻。
恍惚间,我向他走去,却停在了距他一步之遥的地方——那双墨瞳如同失去了光泽的黑宝石,不见昔日半分的灵动光彩。即使见到了我,他仍是没有一丝的表情,就象是一个失去了灵魂的傀儡人偶。
“云然,你怎么了?你不认识我了?我是天行,你的弟弟天行啊!”
他呆滞的凝望着落日的方向,似乎什么都没有听到。
我颤抖的伸出手去轻触他的脸颊,他没有闪避,我却惊恐的缩回了手指。
他的肌肤如同寒冬的冰霜,冰冷的没有一丝的温度。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我回首,愤怒的质问着孟星扬。
他倒在地上,凄然一笑:“云然已经死了。”
“你胡说,他明明就活生生的站在我眼前!”
“他死了,那晚中剑时他便已死了。是我不甘心就这样失去他,擅用了违禁天道的秘术,奢望能够救他生还。人死不能复生,我虽然救活了他的身体,却不能唤回他飞散的魂魄。这不是云然,不是!他不过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肉块,一堆行尸走肉的躯壳!他没有喜怒哀乐,没有思想感情,也再不能像云然那样爱我了!云然死了,云然死了!是你杀了他!”
我眼睁睁的看着美梦瞬间破灭,残酷的现实随即变得更加难以忍耐。
心血淋淋的在淌血,双目却干涩的流不出一滴眼泪。
蓦然间一道霹雳撕裂天际,惊雷震动了天地。
倾盆大雨转眼灌下,寒冷,入骨三分。
云然,你幽泉般光华温泽的目光呢?你幽香暗动不染纤尘的风姿呢?为什么你的眼中空洞的映不出我的身影?
是我,是我这个口口声声说着“爱你”的人杀了你!为什么远走的人是你,而被留下来独自心痛的人却是我?
倘若这般的结局早已为上天注定,为何沧桑中还要我在万千人海中遇见你?爱上你?
可是,我却一点儿也不后悔,不后悔……
遇见你,是我一生最大的幸运。
爱上你,是我一生最大的幸福。
尽管,在有生之年,我无法让你幸福……
嘈杂的雨声,心碎的悲鸣,令人窒息的空间。
苍茫天地,似乎也停在一刻。
温热的液体洒落手上的触感换回了我片刻的意识,低头,手中的剑已再次深深埋入了“李云然”的胸膛。
浴血的身体倒落在我的怀中,风过,唯有点点灰落。
伸出手,指尖却只触到雨的冰凉,什么都没有抓住。
就让一切尘归尘,土归土。
两次杀你的罪,就让我用余生残梦的心痛与生生世世的追逐来还……
蓦然,心象是被无形的手狠狠揪起,我单手支撑住身体,厚重的雨幕遮住了整个世界。
方才明明是晴朗夜空,此刻又为何会下起森森暴雨?
难道是大地的祈祷灵验,派雨神来洗涤人世间的血腥与污浊吗?
一道闪电撕破了黑暗,身后传来两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
我赫然回头,不知何时孟星扬已经冲开了穴道,挂着阴狠的笑容站在我身后。
我心头一震,神色大变。如今我只剩独臂,又兼伤势未愈,如何是他的对手?想起刚刚孟星扬那几句话,一想到不知他会用什么法子来折磨我,便更觉无望。
个人生死尚可不计,可一想到我竟为了个人情感而错失了杀他的机会,再置北潞于危险之下,心中更是凉透。
不待我起身,便被他如法炮制的点中了同样的穴道,软绵绵的倒在雨地上。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瞥,落入眼底的,竟是一双漆黑墨瞳底深重的孤寂与痛苦。
两滴滚烫的液体滴落我的脸庞,不是冰冷的雨。
我不禁潸然一笑,孟星扬,你也有这般温暖的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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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在震耳欲聋的雨声中回转,黑暗无边的压向大地。
我环顾四下,居然又被带回了孟星扬的帐中。
低头看看,双腿完好,心中不禁一喜。只要能行走,我终会找机会回北潞去的。提一口气,霎时脸色又变,胸口处空荡荡的,十数年苦练的内力竟荡然无存?!
他,终究还是没有放过我……
方自失神,帐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我心知必是孟星扬,忙阖了双眼假作未醒。
只一会,感觉有人走到床前,静默许久,却不见他有任何动静。
良久,终于听到他长长叹了一声。
“大师兄,我把云然葬了。”
床铺一沉,他已在床沿边坐了下来。一手轻轻抚过我的脸颊,指尖传来温暖的触感。
他喃喃的说着:“大师兄,你为什么还不醒过来?这城里空荡荡的,没人同我说话,我觉得好寂寞啊!不,你还是不要醒过来的好。你这样睡着,安详的表情好像云然。等你醒来,又会用愤恨的眼神瞪我,你恨我杀了你的同僚,断了你的左臂,废了你的武功,你一定还会想尽办法离开我的。我其实早该知道,你是代替不了云然的,你不是他,即使悲砍断了翅膀,老鹰还是老鹰,我又怎么能把你变成温顺的鸟雀呢?”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迷茫了起来:“有些话,在你面前我说不出口,只有这时才能对你讲。大师兄,云然死了以后我想了很多。我想起许多小时候的事情,好奇怪,这些年来我明明都从没回想过的,现在这些记忆却一古脑的都涌了上来。从前在蓬莱的时候,你总是像大哥哥一样牵着二师兄的手,带他去各处玩耍,却一次也没有牵过我的手,我总是只能远远的看着你的背影。其实,我好希望你也能那样爱护我,可是我知道你讨厌我,所以我也就愈发的不愿接近你们。我知道自己不是好人,可是除了云然又有谁对我好过呢?我不知道,大师兄,究竟我是在云然身上找寻你吝于给予我的东西,还是在你身上找寻云然的影子呢?或者应该是前者吧,虽然我不肯承认,可是也许我在无意识中一直是爱着你的,从蓬莱的孩童时代便已已然。又或者我一直是恨你的,恨你从不肯看我爱我呢?唉,其实又有什么区别呢?云然已经死了,我只剩下你了。你别再惹我生气了,不然我一定会控制不住自己杀了你的。那样的话,我就真的要一个人永远孤单下去,永远失去心中所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