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感到夜晚降临后的即将发生的惨剧,我直觉要送走云然,要把我心里最想说的话都说给他,哪怕旁边还站着一个楚名烈。
李云然身体微微一颤,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楚名烈喝道:“不行,你休要自作主张,我不让他离开。把他交给我,我会保护好他的!”
“天城如今危机重重,哪有一处安全之所?何况将士们已对云然起了疑心,若是流传开来发展到连你也弹压不住的地步,要如何是好?你不要意气用事,那样反害会了云然的!”我深吸口气,缓和了下口吻,这才继续道,“末将还请王爷细查这妖怪的来历,若是不能在天黑之前查出,北潞军也不能再在此逗留了,请王爷考虑撤军吧。”
“怪物的来历我自然会查,要怎么做轮不到你来指挥我!”他的语气斩钉截铁,无任何寰转的余地,“我要带云然去我那里,这是军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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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可奈何的看着楚名烈带走了李云然,仿佛抽走我灵魂的一部分。
安静之后,我越发疑心起来。楚名烈既是爱李云然入骨,就该为他的安全考虑,及早送他离开这是非之地才对,为何竟如此坚持要他留下呢?
我越想越是担心,草草包扎了伤口,出了营帐,直奔楚名烈的主帐而去。
主帐附近有重兵把守,这却难不倒我,施展轻功,神不知鬼不觉的便潜了进去,隐身在屏风之后,刚刚藏好,便听得李云然和楚名烈从里室走了出来。
“放开我,阿烈,我要去找天行!”
“你回去做什么?他自己也说了,他保护不了你了。放心,你呆在我身边很安全的。”
“可是他不安全!我要带他离开这里!”
“别傻了,他好歹也是个将军,怎么可能扔下自己的部队随你离开呢?”
“那么你下令让他走,阿烈,如果是你的命令,即便不愿意,他也只能服从。”
“不行,我也不让他走。你……你就这么关心他吗?”
李云然一怔,苦笑道:“阿烈,你不肯听天行的劝告撤军,这我不管。说实话,我宁可北潞军全部被妖怪杀了才好。可是他是我弟弟,不管他做过些什么,我都要他平安。血缘,是切不断的。”
“那我呢?你也希望我被妖怪杀了才好吗?为什么,云然?就因为我是北潞的皇子吗?”
沉默许久,没有听到李云然的回答,只有楚名烈的呼吸在激动中愈发急促起来,低沉的声音中压抑痛苦的味道。
“不要离开我,云然,我把真相告诉你,全部告诉你。我不是北潞皇子楚名烈,我也不是北潞人。我是南瞻人啊!我的真名叫做孟星扬!”
我捂住嘴巴,止住了几乎脱口而出的惊呼。
他在骗云然吗?
不,不可能,他不会骗云然的!
难道这个三皇子楚名烈真的是个南瞻人?
可是,那又怎么可能?
一瞬间,往日点点滴滴的疑惑全部串连了起来——
——南瞻有一种邪术,叫做“摄魂术”,可封住人的部分记忆,而被封者却一无所知丝毫不查……
——小人的师傅曾经游历南瞻,那里有一种贱民,被称为“巫觋”,这种人擅使巫术,据说甚至能操纵鬼怪……
——我身边的盘缠用完了,流落街头,恰好遇到微服出宫的阿烈,偶然救了我,他骗我说自己是南瞻人,我听他会说几句南瞻方言,居然轻易相信了……
——后来赤松仙便收了三皇子和你为徒带回蓬莱,约好十年后送还凡间,那年三皇子才两岁,而你也不过七岁……
头又开始剧烈的痛了起来,好像有人在用锤子一下下的猛砸着。
真相,我应该知道的!
答案,一定就藏在那段消失的记忆中!
第九章
随着七根金针一根根的刺入头部要穴,疼痛也像怒吼的海浪,一浪高过一浪的拍打过来。
耳边,那施针的军医的询问声逐渐模糊了起来,意识中余下的除了疼痛还是疼痛。
刺入头中似乎不是七针而是千针万针,我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拔掉那疼痛的来源,手臂却软软的抬不起来;我想要怒吼出淤积的疼痛,张开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当疼痛到达了极点的时候,一切感觉都突然消退了,我好似重回到了母亲体内的胎儿,在一片温暖的混沌中自由自在的漂浮着。
四下一片黑暗,远方突然出现了一点亮光,我伸出手企图抓住它,就在这时,记忆冲破了囚笼,如决堤的洪水般汹涌的冲了过来。
我想起来了,我终于想起来了……
——汪洋之中的蓬莱仙岛远在海天相接的尽头,就像四周宁寂的天空般,这里的一切都是静止的。
风止息,树常青,花永开,人不老。在这里的日子,没有病痛苦恼,可是也感觉不到自己是活着的。
那一天,师傅指着茫茫的大海对我说:“十年了,天行。海的那一边是人世,现在你该进去那里了,若是有一天你能出来,为师会亲自去接你的。”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默默望去,只有天空消失在一片蔚蓝中。我有些的茫然的转过头,恰好迎上了师傅的目光。
十年过去了,我一天天的长大,而师傅仍是最初相见时二十余岁俊美脱俗的容颜,美丽,却没有活着的气息。
他的眼睛,清纯的像蓝天,广博的像海洋,却又冰冷的没有温度,就如同这座仙岛,好像一潭清澈的深泉,一潭永远波澜不兴的死水。
那时的我其实是热切的盼望着早日回来的,离开那个没有活力的地方。
可是真正的尘世却不是想象中热力四射的温泉,这是无底的沼泽,混浊的泥水,绝望,血腥,哀号,是我在战场上看到的全部。
尽管忘记了一段记忆,对万里长烟般高洁灵魂的渴望却依然深深烙印在我的心底,直到某一天蓦然回首,他,就这样落入了我的凝视眸深处。
李云然,他的眼睛一如他的灵魂,有蓬莱的清雅却没有它的冷淡,有尘世的灵动却没有它的堕落,有向往自由的不羁却没有它的空洞无情……
就好像五月潺潺的小溪,流过的每一个地方都留下温暖余香,萦绕着整个春天,也盈满着我全部的心神。
他的笑,他的愁,他的情,他偶然的回眸……他的一切,都是我想要的。
我想,那——就是我深深爱上他而无法自拔的理由……
记忆的河水再次倒流,我看到自己重新回到大陆的那一刻,师傅用法力把我们送回了西贺边境的一个小镇,一个经过北潞士兵土匪般的洗劫后,渺无人烟的荒镇。
是的,我们——与我一同回来的有十二岁的北潞三皇子楚名烈,以及另一个同龄的孩子——来自南瞻的孟星扬!
十年前,师傅赤松仙带着我和襁褓中楚名烈离开北潞后,并没有立刻回蓬莱,而是来到南瞻之南的流放地收了第三个徒弟——有巫觋血统的孤儿孟星扬。
师父为什么这样做?希望来自不同血缘的人将来可以发挥他所传授的教义,共建一个崭新的大陆吗?
我记得那时,虽属同门,可暗地里我一直不喜欢这个孟星扬,并不为他低贱的出身,或是与生俱来的诡异能力,而是为他眼底凝固的黑色。
他狠绝的眼神,阴冷的笑容,在一个孩子的脸孔上格外的刺眼,更是与蓬莱的美丽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