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惊慌起来。
“大人,我不是夫人,我不是……”
“我当然知道,当然知道……凤玉,你竟然这么狠心,是怪我当时没有救你吗?为什么都不来看我?
林峥,你呢?你也来过,还是没有来过?
文默,是谁让你过来的?谁让你来的新州?他们才是凶手,不是我……”
我的声音很细小,可是奇怪的是,说这些胡话的时候,我的意识却是无比的清醒,可怜了身边的那个女孩子,我坐起来抱住了她,然后乱说着,她已经被我吓得瑟瑟发抖了。
门一下子被撞开了,看见了刚进来的慕容满脸错愕,和他身后三伯紧急的眉头。慕容终究没有进来,看了我一眼就站在门的边上,三伯却赶紧走了进来,把我怀中的女孩子拉开,对她喝了一声:“还不快准备药,没看见大人醒了吗?”
那女孩如同遇见了大赦,连忙退了下去,甚至没有最后行礼。
我颓然的又躺了回去。耳边是三伯的话:“病的时候,牙关就是用勺子撬都打不开,药都灌不不下去,怎么醒了说这些?”
“因为醒了,即使是任性,也有着分寸……有些话,说出来比不说好多了……那个女孩子,三伯也知道该如何了吧……”
沉寂,如同以往一样,每当到了这个时候,我们总是选择沉默。我真的很残酷,因为从现在开始,我选择了这条路,所以只能抛弃以往折那些温情了……
“慕容那孩子在门外整整守在三天了,让他走他不走,叫他进来他又不肯。”
“叫他走吧,我不敢看见他。”
三伯扶我起来,喂我喝水,然而现在的我连这水感觉都是苦的。
又是发热,真讨厌,看看这身子,一身黏黏的,都不清爽。
“这次好好休息两天,不然真的会落下病根,再也好不了了。那个孩子心地好,你……”
“三伯,我知道,可是我无法面对他。我害怕他,真的,真的……”
屋子虽然不小,可因为静,我说的话想必门那里的慕容听得很真切。我看见他无声的把头靠在门上,那双清秀却骨节分明的手紧紧握住精致的雕花,棱角处已经滴下了暗红色。
终于,他松开了手,然后走了。
三伯看着我:“何必?”
我一笑,我却对和我没有关系的人一向都很好,可他不是。
“对了,这些天郑王来过了吗?”
“送了药,御医一天来看三次,可是他也要避嫌的。”
我缓慢的点了点头,明白。那天慕容也说了。
挑战子蹊正统地位的会是谁呢?
“那个送我玉版十三行之人的家人找到了吗?”
“找到了。那个女是他的原配妻子,也进了京,现在住在驿站里。”
一听到这里,心里马上放松。还好,没有锁拿,看来有人保护她们。哪天一定要看看她们。
本来想躺下,可突然想起一件事,“三伯,文相府的宴会是哪天?”
“今天晚上。”
“那准备一下,我要过去。”
说着就要起来,可他按住了我。
“等等,刚退了热,再着凉可就真的要落下病根了。”
“事有轻重缓急,这次关乎生死,顾不了那许多了。”
“大人,容我说一句,您对慕容太过了。还有,您本身不是那样脆弱的人,现在您一定要去文相府就可以看出来,可是……”
“不,他不一样。璐廷和我都是污泥中打滚混出来的,谁也不怕谁,可是慕容不一样……其实我不是害怕他,而是害怕我自己……”
***
用温润的水净身,然后换了锦织长衫,对着镜子让小僮为我整装。也许是刚才水太热的缘故,我感觉眼前有些雾蒙蒙的,看不真切。
寻了两片参片含在嘴中,那种奇特的甜味带了些微苦,然后感觉身体中的一种空白被逐渐填满了,有了些力气。
那个小僮正在系腰带,用金线绣成的螭盘衡在白色丝锦上,轻束住一身算是宽大的衣衫。我低头看着他,原来是上次那个给我梳头的人,几天不见,竟然有了几分的英挺。虽然还是一种少年时的枯瘦,可当他站在我的身后整理衣褶时,我惊然发现,他比我还要高一些。我自嘲的一笑,闭上了眼睛,算是休养一下。参片可以发挥的功效有限,我不能如此浪费精力。
他是个心细的人,那样的腰带被他整理得精致入微,想必身后的衣服也是如此。可是,不知为什么,总觉得他的指尖总是若有似无的纠缠一种种淡淡的暧昧,牵动了我的一丝敏感。我抓住了他的手,也睁开了眼睛,看向他的时候,他却没有一点狼狈。
我一笑,放开了他的手。
“好了,时间也不早了,今天就把头发扎一下就好,上次我记得你梳得很好。”
说完转身坐在了镜子前面。透过镜子看着他,是我太敏感,还是他……
原本以为这个周府就是一个针孔不透,水泼不进的堡垒,看来,也许是我有些自以为是而轻慢了,有必要让三伯看看。到底是自己的眼皮底下,出的事,都是大事……
***
从来没有想到闷热的夏天还会有这样凉爽的天气,也不知道原本漆黑寂静的夜晚可以如此的炫丽。当真是火树银花,不夜之天。
他们也许没有想到我会来,即使我接了那张拜贴,可他们依然不相信。璐廷一身簇新,湖蓝色的锦衫衬托得他分外的明亮,潇洒而无文弱之气。我的官轿落下的时候,就看见他笑着过来,笑容相应付他人的一样。
“周相,未曾远迎,失礼,失礼。”
我笑了一下,手搭上了他的肩。
“璐廷,许久不见,愈发的精神了。哦,我还没有恭贺你荣升呢。”
“敢,岂敢。这是郑王的恩典,各位大人的栽培。”
我噗哧一下笑了出来。这两句话说得也真够经典了,从里到外透着一种迂腐和狡诈。不过话说回来,大家还不都是一样?要是有人这样问我,我也会这样说的。
就见他脸色一正,“没有想到你会来,听说这两天你病了。脸色还是不好,鼻尖都有虚汗了……”
不经意当中,他竟想抬手为我拭汗,可是当手抬起来后,才想到那样的动作有多突兀,于是他自嘲的动了一下嘴角,手在空中划了一下,然后指向文府的大门。
“周大人,请。家父已经恭候多时了。”
“璐廷,我今天来不是要找你父亲,我想见见你。”
他点了点头,“好,一会再说,我也有话要和你说。先进去,等开戏后,我找你,我们到书房去。”
这样的情势我并不陌生,虽然我并不热衷这样的夜宴,可也绝不生疏。不过这次我隐隐感觉到有些不同,虽然我竭尽所能的表现得依然可以左右逢迎,可是那种从内而外的疏离,竟然让我有不知所措的感觉。
我已经察觉出他们某种胜券在握的得意。
文鼎鸶毕竟新任内阁首辅,雅量高致,其间唯有他照顾我最好,恰如其分的为我添酒布菜。虽然这些都只需他一个眼神,不必亲为,身后自然会有娇婢俏僮,又或者是新选的小吏来贡献他们的殷勤。
宴会是热闹的,有一个年轻人甚至当场作了诗来庆贺,可谁知道话音刚落,就听见一位老臣站了起来,浑浊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我,然后就了一句:“如今朝政都把持在张狂小儿手中,何处可以看见清明河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