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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 页

 

  恕之用双手掩胸,紧闭双眼。

  王子觉笑了,“对不起,吓着你了。”

  “警方有何蛛丝马迹?”

  “下了整季大雪,跟着又是大雨,警方一无所获。”



  “鉴证科呢?”

  “警方认为毋需惊动城里总署的同事。”

  恕之也斟了一杯拔兰地缓缓喝下。

  “你同松山夫妇有感情吧。”

  恕之不出声,过一会她说:“在孤儿院的日子像军训,每人占一张小床,一只箱子,一间大房十多张床,毫无隐私,什么都赤裸裸,半夜惊醒,总听见有人哭泣,有时,是我。”

  王子觉恻然,“忘记过去。”



  “那是烙印呢。”

  “也得忘记。”

  “有些孩子还有远亲,假日,带一些糖果给他们,我也会分到一两颗,糖纸不舍得扔,抚平了,夹在书中做纪念。”

  王子觉说:“我在听。”

  “我不记得详情了,十四岁那年,我们兄妹逃了出来,在社会低下层打滚,那时,人们以为我们已有十八九岁,现在,他们又以为我俩只有十八九岁。”

  “一定吃了很多苦。”

  “遇到很多豺狼虎豹,子觉,我也曾经利刀伤人。”

  王子觉震惊。

  “寒夜,我们在教堂留宿,半夜,一个人压到我身上。”

  王子觉握住妻子双手,“不要再说下去,我都明白。”

  “穷人不是人,贫女尤其贱,”恕之吁出一口气,“人人可以鱼肉,甚至用脚踏住你头向你撒尿,子觉,我们活在两个世界里。”

  子觉微笑,“我病了好几年,也吃过不少苦头,肉身败坏,躺手术床上,像一块腐肉。”

  恕之无言,人生,不知为何如此多磨难。

  子觉说:“我俩好似在斗比凄惨。”

  恕之忽然问:“找得到松山吗?”

  “警长同松山相熟,有他子女地址。”

  他们的行程取消,那日早睡。

  恕之一阖上眼角看见贞嫂笑吟吟问她:“谷仓还暖和吗”,又说:“你今日把冰箱、地板与台凳都洗净抹干,我先走一步。”

  她醒转,比没睡之前还累。

  花园里的郁金香已经一排排长出来,很快就要绽放。

  警长告诉王子觉:“与松氏子女联络过,他们都说松山曾经在他们家住过个多星期,因小故争吵,他离去不知所踪。”

  王子觉愕然。

  警长也唏嘘,“如今老人最好学习自立。”

  “他身边的款项呢?”

  “要找到他才知道,先处理贞嫂的事吧。”

  王子觉点点头。

  他们夫妻穿着黑衣肃穆主持简单仪式,大量百色花束中,站着贞嫂一对哭泣的子女。他俩并没有问及费用由什么人支付,事后匆匆赶回工作岗位。

  他们始终没有联络到松山。

  松山过些日子才出现。

  他站在王宅大门前,不叫人,也不走开,仆人起疑通知王子觉。

  王子觉匆匆自楼上下来,请松山进屋。

  只见松山衣衫褴褛,像个流浪汉,平日强壮身形忽然佝偻。

  他身上并无酒气,却神情呆滞,言语混乱。

  他见到王子觉这样说:“老板,我已通知特别刑警,你要小心,他们就要对付你。”

  “谁要对付我?”

  松山紧张地说:“凶手,杀人凶手,谋财害命。”

  王子觉立即吩咐仆人唤医生。

  “我没有病。”松山双手乱摇。

  “你手上脸颊都有伤痕,需要护理。”

  松山忽然懊恼,“我应当听阿贞劝告,子女对我们已无感情,向我说:你有没有?有就拿出来,我以为资助他们就可以留下来与他们和睦相处,可是隔了三天就示意我走。”

  松山忽然哭泣。

  医生到了,诊视松山。

  松山问:“好端端为什么要谋害我们?”

  这时,站在楼梯角落旁听的恕之知道松山精神状况不稳,毋需是医生,也知道松山受了刺激,语无伦次。

  医生低声说了几句。

  王子觉叹息,爱莫能助。

  松山问:“子女都不能信任,该怎么办呢?”

  没有人可以回答他。

  然后,松山又说:“我知道阿贞是不会回来了,我俩在松鼠镇生活四十年,初到埠,只有几户华裔……”

  他滔滔说起往事,像电脑故障,搭错线路,不适用的资料纷纷陈现。

  松山被救护车带走。

  制服人员在王宅大门前说:“这个地址,已为警方熟悉。”

  王子觉走进屋内,看到恕之静静坐在楼梯角落。

  她瘦了许多,面孔只一点点大,躲在梯角,像个十一二岁小孩。

  他走到她身边坐下,“可是替松山难过?”

  恕之瑟缩一下,扯紧身上披肩。

  “松山受了很大刺激。”

  恕之问:“钱还可以要得回来吗?”

  “肉包子打狗,那里还有渣滓。”

  “那么,他怎么办?”

  “三十公里以外的狐狸市有一所疗养院,设施可打八十多分,许多老人都选择到那里度过晚年。”

  恕之轻轻说:“将来,我也去那里居住吗?”

  “不,”王子觉握住妻子的手亲吻,“你住在家里,由我服侍你“。”

  恕之失笑,“假使届时我痴呆得叫不出你名字呢。”

  “那也无奈,我仍然亲自服侍你饮食起居。”

  恕之看着他,“那样我就放心,我肯定大家都会比你早走一步。”

  “我以为只有上帝才知道这些。”

  恕之用双臂搂住他肩膀,两人坐在梯角良久,仆人司空见惯,不以为奇,把茶点用银盘盛着放在他们身边让他们享用。

  半晌,两人到园子散步,不知不觉又是一天。

  晚上,恕之睡不好。

  她做梦在横街窄巷窜跑,走投无路,遁入小巷,发现出路用铁丝网拦着,一道闸已锁上。

  她大惊,设法撬开铁门,逃到一个操场,原来就是她熟悉的孤儿院空地,所有孩子都在那里嬉戏,恕之大声叫。

  孩子们转过头来看着她,她惊醒。

  她重重喘息。

  从窗户看出去,可以见到客舍一角,忍之永远不熄灯,他仿佛已成为夜行动物,在黑暗中,眼睛会得发出绿油油光芒。

  恕之打一个冷颤。

  子觉就在邻室,他凌晨即起,同忍之刚刚相反,往往妻子未起床,他已处理妥许多重要事项。

  这一天,平律师带来两名陌生客人,在书房商谈很久,仆人穿梭招待茶水,中午,主人留他们午膳。

  仆人进休息室问:“王先生问太太可要出席。”

  恕之推辞,“我在楼上吃一个三文治就够。”

  身后有人说:“我陪你。”

  是忍之上楼来。

  他坐在恕之身边,“我听到他们在书房谈出售庄园,看样子王子觉会离开松鼠镇。”

  恕之看着他,“你的耳朵最灵。”

  忍之却没有动怒,他这样说:“在孤儿院养成习惯,他们什么都不与小孩子们商量,孤儿只得耳聪目明,才能保护自身,少吃点苦。”

  “今日,政府已经取缔孤儿院。”

  “寄养家庭岂非更坏,门一关,音讯全无。”

  恕之不出声,佣人捧来简单午餐,放下离去。

  恕之问:“你睡得可好?”

  “我从未试过憩睡。”

  恕之点头,“对我们来说,那是奢侈。”

  “只有躲在母亲腋下的孩子才会放胆熟睡。”

  恕之说:“醉酒是例外。”

  仆人上来敲门,“王先生请太太见一见客人。”

  恕之回话:“下次吧,下次早些通知我妆扮。”

  忍之诧异,“你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回绝他,他不会生气?他对你比我想象中更好。”

  恕之不出声。

  “所以你要先坐王子觉救命恩人。”

  恕之仍然不说话。

  忍之走到露台,轻轻说:“王子觉终身服食抗排斥药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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