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时迟,那时快,眼见着金光没入黎子忌的额头,黎子春飞扑到案前,袖子一挥,将三支香齐齐熄灭。
风过珠帘,大殿中香烟渐渐消散。
玄武王收敛了心神,水晶般的肌肤透出些肉色,渐次回复至瓷白。
他睁开眼来,又是那个单薄俊秀的少年了。
此时,两个童子已赶到了黎子忌身旁,一左一右扶起了他,探过鼻息,笑着禀报:“公子缓过来了!”
黎子春闻言长吁了一口气,再次拜倒,“多谢我王,此恩此德,子春永世难报。”
玄武王轻舒秀眉,“说这些干嘛,都起来罢。我乏了,你们先回去,晚上过来,我要问话。”说着起身朝内殿走去。
黎子春也站了起来,跟着他走了两步。
玄武王回过头来,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还有事吗?”
黎子春摇了摇头,走近前去,伸出手,轻轻按上他的嘴唇,玄武王也是一愣。
却见黎子春微笑着扬起手来,指尖染着一抹猩红,“帮你擦了……沾到鹰血了。”
***
为免黎子忌受那颠簸之苦,玄武王又遣了先前几个童子,驾着虹霓,把四人送回了别院。
眼看长虹伏在了南边的厢房前,纪凌忽然明白过来,这一溜四间房子住的,不就是黎谢两家四口么?谢清漩与黎氏兄弟的交情可见一斑,哪是同门或者师徒这么简单?只怕是另行名堂。
纪凌越想心里越乱,跨下虹霓,低了头跟着前面的人疾行。脚下绊到了门槛,他才觉着不对,一抬头,眼前立了个妙童。
纪凌认得,这孩子叫做紫柯,跟碧桃原是一对,也是服侍黎子春的。
自己恍惚间竟是跟到黎子春的卧室来了,纪凌一时间倒有些尴尬,紫柯却是大方,说了句:“王爷进来吧!”
进到屋中,里间的乌木床上已然铺好了锦被,黎子春小心翼翼地把黎子忌安顿在床卜,谢清漩看不见,自然是帮不上手,却也循着声音,紧紧跟在他旁边。
黎子春掏出块帕子,轻轻替黎子忌拭去了额头的污汗。
黎子忌人还昏沉着,所幸吐息已稳,脸色也不似先前那般蜡黄,双颊渐渐有了血色。
眼见弟弟没了大碍,黎子春长吁一口气,放下碧纱帐,在床边的瓷凳上坐定了身子。
紫柯见他神色疲惫,赶忙奉上一杯清茶,黎子春却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紫柯掩上门出去了,纪凌总以为黎子春要说些什么,哪知他闭了双目,半天都没开金口,屋子里静得叫人难耐。
忽听“咕咚”一声,谢清漩跪了下来。
黎子春闻声,微抬眼帘:“这是怎么了?”
谢清漩也不接口,一味垂着脑袋,额头都磕到了地面。
黎产春轻叹一声,方道:“说吧!怎么会弄成这样。”
谢清漩得了这句,便伏在黎子春脚下,将早间的情形一一道来。
他在黎子春面前似是跪惯了,神色间既不见屈辱也没有半分怨怼,纪凌看了却是浑身难受。
今天这事要算错处,黎子忌占了八分,再有两分也是纪凌的,怎么都算不到谢清漩头上,可怎么挨骂下跪的都是他呢?
纪凌有心拖他起来,却又恨他那个低伏恭敬的样子。
这人对自己从来是面软心不软,怎么到了黎子春跟前,就由里到外都透着乖觉呢?
纪凌越想越气,刚要一走了之,却被黎子春叫住了。
“王爷,请过来一下。”
纪凌最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儿,黎子春若待他恶声恶气的,他早摔了门帘走人。可他一眼横过去,却碰上双柔和的眼睛,七分烦闷去了三分。
脸还是绷着,人却走到了黎子春跟前。
“让我看看脉象。”黎子舂说着轻轻握住了纪凌的手腕,纪凌一挣,黎子春便放了手,微微笑道:“王爷放心,只是把脉。”
纪凌略一犹豫,到底把手交给了他。
半晌黎子春放开了纪凌的手,对脚边的谢清漩说:“不关你的事,起来吧!”
纪凌听得一头雾水,却见黎子春击了两下手掌,身后“吱呀”一响。他回头看去,紫柯已立在了门边。
“紫柯,送谢清漩公子回房。”黎子春看定了纪凌,“天不早了,王爷回去歇息一下,用过晚饭请到玄武殿来。”
出了门,纪凌胳膊一拾,拦住了谢清漩。
紫柯微蹙了眉头:“谢公子劳累了,王爷有什么话,日后再说吧!”
纪凌哪会理他,攥住谢清漩的手,将人拉了过来,
谢清漩也不挣扎,只低低叹了口气:“闯了这么大的祸,还不安生?”
纪凌一轩长眉:“黎子忌又没死……”
“呵。”谢清漩冷笑:“你见到那生字香了吧?一场法事下来,那香烧去多少?”
“也就是个五分之一吧!”
“也就是个五分之一?好大的口气,生字香是玄武王的命香,你须知这其中厉害。”
纪凌心下再是忐忑,也不愿在谢清漩面前露怯,托住他下颔,挑了眉道:“你怕什么?他能拿你如何?要我说这些仙家法术,也不过是银样蜡枪头,平日里那黎子忌拽得什么似的,还不是手到擒来!”
谢清漩一把拍开他的手:“你懂什么?黎子忌属木命,你属金命,金克木,那是五行天定。他不知你命相,才会着了道,若是比拼法力,你哪里是他的对手?”
纪凌见他维护黎子忌,心真有气,故意抱住了他,笑道:“我今天能克他,这一世也克定了他。你也别修什么破道了,与其整日跪在别人脚下做条狗,不如跟我走……当然,你若舍不得那黎氏兄弟,又要哥哥,又要弟弟,又当别论……”
纪凌越说越不成话,谢清漩气得咬牙,胳膊一抬,“啪”地一个巴掌,说巧不巧,恰扬在纪凌脸上。
紫柯见情势不好,扑上来,分开两人,死死拦住纪凌,“王爷,你再不走,我可喊宗主了!”
纪凌恨紫柯多事,抬起腿来,照了紫柯的面门便踹。
谢清漩听声音不对,抢先一步护住了孩子。纪凌那一脚,结结实实正蹬在他的后心口上。
眼瞅着谢清漩一个趔趄跪倒在地上,纪凌变了颜色。
这一脚有多狠?他自己是最清楚的。他悔得肠子都快青了,再顾不得什么面子里子,一把将谢清漩抱了起来。
紫柯也爬了过来,扶住谢清漩的脸,连声叫“公子”。
谢清漩动了动眉尖,睁开一双空蒙蒙的眸子。
紫柯握住他的手,问:“公子,你没事吧?”
谢清漩笑笑,刚要开口,却生生喷出口血来。
紫柯“哇”地一声就哭了,谢清漩掩住他的嘴,低声说:“小伤,不碍事。师父够心烦的,别再吵他。”
紫柯点点头,咬住嘴唇,硬是把哽咽吞了下去。
“紫柯,扶我回去。”谢清漩说着,掰开纪凌环在自己肩头的双手,挣扎着站了起来。
纪凌又悔又恼,一时间说不出话,单是攥了谢清漩的手,不肯放开。
紫柯恨透了他,一手扶了谢清漩,一手去推纪凌,“滚开!你还想怎样?”
谢清漩轻轻按住紫柯,对纪凌说:“你快走吧!让人看见又是口舌。”说着慢慢自他掌心抽出手来。
紫柯将谢清漩扶进了屋子,回头去下帘拢,见纪凌还定定站在树下,不由狠狈瞪他一眼,放了帘子还嫌不够,“砰”地一声把门也合上了。
到了此时,纪凌也发不出火了,但觉晚风盈袖,说不出的清凉,掌心却是暖暖的,似乎还留着那人的体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