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寒江点了点头,“二十年前我刚好在岭中闭关,听门人说过些,却不知竟真是如此惨烈,”
纪凌的事,陆寒江本就觉着蹊跷,再经秦三这么一点,种种悬疑堆到一处,越想越觉着不安,一拍案板。
“我总觉着谢清漩有些古怪,怕是要害纪凌!”
却见小汐一双眸子如刀如剑直刺到脸上,陆寒江晓得自己嘴快了,可这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要收也没个收法。
“是纪凌害了我哥哥!”
小汐这句话陆寒江自然听不过耳。
“你知道什么?纪凌对你哥,那是挖心掏肺的好,他们怎么混到一处的我不知道,可谢清漩帮了宗主诓他,总是不对。”
小汐一扬手,“啪”地把个酒坛子扫到了地下。
“你又知道什么?你整天窝在深山里修道,你知道那些王孙是怎么横行于世的?你知道他们是怎么欺压百姓的?”
她越说越气,一张粉面涨得通红,情至急处,忽地一抬玉手,紧紧抓住自己的前襟,薄唇一咬,“哧”地将衣襟生生撕裂,直把个陆寒江唬得面红耳赤。
小汐厉声道:“看啊!你看啊!”
陆寒江为她气势所慑,瞄了一眼,不觉倒抽一口冷气,只见小汐由颈至胸卧了一条刀疤,翻皮卷肉、深入肌理。
小汐恨声喝问:“看到了吧?这就是那班王孙干的好事!”
小汐低头掩住了衣襟,眼里落下泪来。
“我哥跟我自幼相依为命,他总说他是孤寡之命,留不住身边的人,怕我有意外,天天帮我起卦,就连去街上买个脂粉,他都要算过吉凶才放我出门,时间长了,我便烦。
“那日我明明见他抽出根凶签,却偷偷换成了吉签,骗他放我出去。谁知就这一趟,便遇了混世魔王,那畜生也是个王爷……
“你说纪凌对我哥好?呸!那种渣子会做什么,我全知道,我经过一遍!……我不从,那畜生就砍我,把我活活砍死!”
她语音凄绝,陆寒江饶是胆大也禁不住一阵哆嗦。
“你是鬼?”
“不,”小汐摇头。“我是人,我哥把自己的命度给了我,自己变成了鬼。我哥那么善良,他不会害人,只有别人害他的分!都是那个纪凌……把我哥变成那样!”
小汐越说越恨,越说越急,终于一头哭倒在阿笙的怀中。
房门没有掩实,冷风夹了霜雪扑入,撩到脸上,便是阵刺痛。
***
这天夜里,清德堂中的灯火通宵未熄,小汐随阿笙去睡了,秦三跟陆寒江两个却是推杯换盏,聊了一宿。
次日清晨,阿笙早早起了床,洗漱完了,到外间一看,不觉愣住了,但见店堂里立着个陌生男子,见了自己还“嘿嘿”直乐。
阿笙正要喊人,秦三却从柜台后冒出了出来,把条头巾扔给那男子:“扎上!”
男子依言扎好头巾,再配了身上的短打扮,赫然便是个帮闲模样。
阿笙看看秦三,又看看他,低呼一声:“你是陆寒江吧!爷爷,你不是说不再用易容术了么!”
秦三点点头,“事出非常,寒江得回玄武殿一趟,不易容不行。”
阿笙满面狐疑,“易过容就可以进玄武殿了?”
陆寒江冲她眨了眨眼。
“新年殿里要作法,还要备酒宴,人手不够,便会从外头找些短工,我去给伙夫打个下手,总还是可以的。”
第十九章
陆寒江毕竟在玄武殿里待过六十年,殿里爱找什么人,摸得倒也清楚。
执事的童子在三十来个帮闲里挑出五人,其中便有他一个。
进了角门,陆寒江就跟另外四个短工一起,直接下了伙房。
这天已是腊月廿九,宕拓派讲究的虽是个清修,可年关岁节也总要排下酒席,好好热闹一场。
厨房里的活计便格外地重,厨子们忙得恨不能手足并用了,陆寒江他们更是被支使得跟陀螺似的,滴溜溜乱转。
陆寒江手里忙活着,心中暗暗叫苦。
他跑这趟可是想看纪凌的,若是给拘死在灶前,能看到的,大概只有纪凌的午饭了。
正焦躁间,他却听个熟悉的声音在问:“怎么回事?这黄河鲤太腥了,王爷不肯用。”
陆寒江偷眼望去,那叉着双手的童子可不是碧桃么。
厨子忙得狠了,恨碧桃添乱,存心怠慢。
“你不是会法术么?照着你主子的口味变来就是!哦?对了,你被夺了法术?那就太平些吧。”
另个厨子见碧桃脸色不善,忙陪过笑去,“我们马上重做,您先请回,待会儿好了,我打发人给王爷送去便是。”
碧桃冷哼一声,甩袖而去。
那厨子等他走远了,才埋怨旁边的人:“你何苦得罪他?他那主子好不骄横,又有宗主护着,哪里是你我吃罪得起的。”
陆寒江蹩到这厨子身后,一见他把黄河鲤装盘,便晃到他跟前,果然那厨子指了他道:“你,把鱼给王爷送去。沿着长廊一直走,到了第一个院子右拐,然后……唉……这人呢?我还没说完呢!”
陆寒江端了鱼一通急行,转眼间就到了纪凌住的偏殿。
陆寒江叩了叩门,碧桃挑起棉帘,把他让了进去,桌边坐了个人,正是纪凌。
陆寒江心中一阵狂喜,把鱼搁到桌亡,四下张望,确知这屋里除了碧桃、纪凌再没了别人,当下“噌”地扯去了面具,对着纪凌笑道:“纪凌,你看我是谁?”
纪凌慢慢地拾起头来,陆寒江跟他对上了眼,心中不觉一凉,但见那人面寒如冰,黑漆漆的定定瞪了人,诡异莫名。
陆寒江冲他笑笑,“你不认识我了?我是陆寒江啊!”
话音未落,纪凌猛地窜起身来,掌出如风,冲着陆寒江的胸口直拍而来。陆寒江拧身去躲,却还是慢了一步,肩膀给他掌风一扫,当下便没了知觉。
陆寒江又惊又怒,边退边嚷:“纪凌,你糊涂了?我是陆寒江!”
纪凌却似聋了一般,右手一推,爆出团紫电,朝着陆寒江面门就过来了。
陆寒江呆在原地,碧桃看不过,拽了他便跑,好在纪凌并不追赶,两人在长廊上狂奔一气,好半天才站定了身子。
碧桃喘息未定,劈头就是一句:“你怎么回来了?快走吧!他已经不是过去的纪凌了,除了谢清漩,他谁都不认得,简直是个……行尸走肉。”
陆寒江怔怔地问:“怎么会这样?”
碧桃叹了口气:“刚回来的时候只是昏睡,偶尔醒了还像个人样。可后来宗主着他跟谢清漩练功,练着、练着,就变了这样。”
陆寒江攥住围栏,“喀”地一声,把个朱漆栏杆捏成了两截。
“谢清漩!”
***
别过碧桃,陆寒江往东一气疾行。
他自知没了面具挡脸,若是撞上个熟人,怕是得坏事,故此低了头,专拣僻静处走。
好在风雪漫天、奇寒彻骨,门人人都躲在屋里烤火。
长廊上不见人迹,陆寒江得了这天时之佑,顺顺当当地摸进了黎子春的别院,闪转腾挪,蹩到了谢清漩房前。
才到窗下,扑鼻便来了股药香,屋里有人猛咳。
陆寒江拿舌尖点破了窗户纸,朝内一望,但见谢清漩坐在桌边,秀眉紧蹙,拿袖子捂住了嘴。
紫柯端着个瓷碗,跪在他脚下,眼里含了热泪,“公子,有病总得治,何苦瞒着人呢?这是我偷偷煎的药,你就喝了吧。”
谢清漩叹了口气,接过药来,一仰头,喝了个干净,推开碗盏,低低道:“把门窗都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