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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性子我原是不知的,可照昨晚的光景看,此人心硬如铁,情冷若冰,是个捂不热,养不熟的,我只怕你一片痴心,最后打了水漂。”

  纪凌刚要开口,被陆寒江一挥手阻住了话头:“这话你听与不听,我总得说,情爱总是烟云,留了这条命在,往后什么人遇不到?该放手时,还须放手。

  “眼下就有个大好机会,谢清漩不是要传你宕拓心法么?宕拓派有一招秘技叫‘离魂计’,据说是能度暗华门,出这暗华天。当然谢清漩未必会教你,可你不妨跟他磨磨看,真学到了手,切勿流连,速速重返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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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凌听了,尚自沉吟,又有人来叩门,回头一看,正是刚才那个黟计,说是谢清漩有事相请。

  纪凌和陆寒江到了谢清漩屋里,那人已收拾停当,褡挞也背在了肩头,原来是嫌住得太招摇,想换地方。

  三人到得楼下,陆寒江叫了些菜肴,酒却是不敢点了,略略填了肚子,便让纪凌和谢清漩坐着,自己去镇上找房子。

  大堂比不得雅座,人来人往,喧嚣盈天。

  纪凌就算有话,也不方便在这个地方讲,空压了满腹心事,筷子都动得慢了。

  那谢清漩又是个安静惯了的,更不会主动找话,这简简单单的一餐饭,两人竟默默地吃了一个多时辰。



  等陆寒江回来,纪凌还不知在空碗里扒些什么,陆寒江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又替他难过,一时说不得话,只叹了口气,到帐台上结了帐,这才引着两个冤家出了门来。

  三人打马向南,穿过两条十字大街,拐进个窄巷,七转八转,在扇小小的朱门前勒住了马头,对纪凌说:“到了。”

  进得门去,纪凌四下打量,院落倒是不大,屋子也只得四间,却胜在洁净敞亮,又是单门独户,煞是清净,一带粉墙隔去了是非,左右俱是民宅,真所谓大隐隐于市了。

  三人这便住了下来。

  谢清漩白天走街串巷四处卖卦,纪凌跟陆寒江待在家里喝些小酒,闲来到镇上与人斗斗鸡,耍耍牌,快活得赛过了神仙。

  到了晚上,谢清漩回来,纪凌的好日子也就到了头了。

  别看谢清漩平日里温言悦色,做起师父来却煞是严苛,他眼睛看不见,耳朵倒是极灵的,不容纪凌有半分差错,单是调息一项,就让纪凌反复练了十个晚上,通宵达旦,无止无歇。

  纪凌自小被人娇纵惯了的,哪挨得住这分苦?几次发狠,扔东西甩袖子,不肯往下练,谢清漩冷了脸,由着他翻天覆地。

  纪凌闹够了,抬眼看去,但见谢清漩守了盏油灯坐着,风过窗棂,灯蕊轻颤,恍惚的灯影下,那人的表情也模糊起来,彷佛是静水无痕,却又如倦似怨,纪凌心里便有些酸软。

  再想到他那咳血的症候,纪凌忍不住地疼惜,把个人拢到怀里,轻轻抱着,贴着他的耳根说:“我听你的。”伸手去抚他的眉头:“舒心一些,不然病什么时候才好?”

  谢清漩想去推那只手,到底也还是没推开。

  昼夜晨昏,更迭不休,秋雨浇来,一阵紧似一阵,一天冷似一天,待得天空透出晴明,不知不觉已过了一个月。

  纪凌把些入门的功课都练熟了,开始修习法术,他日日跟着谢清漩,把些个算卦、扶乩的把戏都看熟了,吵着要学。

  谢清漩拗不过他,拿筒蓍草推到他面前,浅浅地说了些章法,纪凌儿时也背过《周易》,他天资又好,学起来飞快,只是明明按部就班地求卜,却是算什么不中什么。

  初学者往往从天气算起,对与不对立竿见影。

  陆寒江每每瞧见外头下雨,就抓了纪凌打趣:“定是你算出风和日丽,才招了这场雨来。”

  纪凌本是个要强、心气高的,哪禁得住这话?发誓要做出个样子,牌也不赌了,酒也不喝了,一门心思钻研起卜术来。

  谁知这功夫下得再很,却像是往海里担水,费尽了力气,也不见个动静,有心再问谢清漩,又怕他看轻了自己,只得霸着个蓍筒,独个儿算个不停,

  谢清漩原以为纪凌学卜不过是图个新鲜,谁知他真下了功夫,浮浪的脾气也收起来了,惊异之外倒生出几分怜惜,知道他拉不下脸问自己,便有意从旁点拨。

  纪凌也是个伶俐的,谢清漩假以词色,他岂能不知?

  一个肯教,一个愿学,竟是难得地融洽了起来。

  谢清漩细细剖析了,纪凌才知道,卦词的解释玄机无穷,起自《周易》却不能囿于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还须旁征博引,竟是要拿一肚子书来垫底的,感慨之余,不免疑惑,“你居然读过这么多书,可你怎么看书?”

  “我当然不能看,”谢清漩举起食指:“用摸的。”

  纪凌攥了他的指头,翻来覆去也看不出个所以然。

  谢清漩倒笑了:“我父亲拿针把书上的字一个个刺出来,教我摸着认字,他总说:‘眼盲了,书还是要读的’。”

  “摸?那该多辛苦……”纪凌把他的指头握在手心,半晌叹了口气:“你父亲很疼你吧?”

  谢清漩点点头:“是,可惜我福薄,十岁的时候他就过世了,以后的书是都是小汐刺的,她也就是那么学会了认字。”

  “你还是比我好,我出生的时候娘就死了,才满周岁爹也死了,又没有兄弟姐妹。”纪凌叹了口气:“唉,你娘呢?”

  “早故世了。”谢清漩从纪凌手中抽出指头。“我跟你说过,你我都是孤寡之命,身边留不住人。”

  纪凌不服:“你那妹妹不是好好的么?”

  谢清漩眉头微蹙,捂住嘴一阵掹咳,纪凌看他低了个头:心道“不好”,掰开他手指一看,果然托了一缕殷红。

  “那王大夫也是个没用的,这药都吃了一个月了,怎么又咳血了?看我不拆了他的铺子……”

  纪凌正忿忿骂着,谢清漩略一拾手,阻住他的话头:“这是个慢症候,怨不得大夫。”

  纪凌想到什么,磨了半天,才讪讪地开了口:“一直想问你,这病是给我踢出来的吧?”

  见谢清漩默默无语,纪凌晓得这便是了,压低了声音:“我脾气是不好,可你管得也太多,我原不是冲着你去的。”

  谢清漩嘴角一勾:“这一脚我尚且受住,若是换了紫柯,还不给你踹出原形来?”

  纪凌脱口而出:“他算什么?贱命一条!”

  谢清漩愣了愣,随即变了颜色,纪凌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却抹不下面子,吐不出软话。

  谢清漩也不管他,摸索着收拾了善草,指着门,低声喝道:“出去!”

  纪凌不知跟谢清漩争过多少回了,谢清漩性子寡冷,喜怒都是淡的,这么疾言厉色纪凌也难得看见,有心甩了袖子就走,却见那人脸白似雪,指头都在抖,心里一惊,把个人纳到了怀里。

  谢清漩死命推他,却又咳得喘不过气来。

  纪凌真怕了,一手按住他,一手在他背上揉着,帮他顺气。

  半晌谢清漩才止住了咳,头一歪,闭紧了双目。

  纪凌见两人的衣服都染了斑斑血色,又疼又怜,声音也软了下来,“我不过说错一句话,你何必气成这样?”

  谢清漩缓过劲来,挣扎着坐稳了,“哪里说错了?不过是真心话罢了。我也糊涂了,竟忘了你是个王孙,平头百姓在你们眼里,自然都是贱民,命也是不值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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