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妨事,皮肉伤。王爷,此地荒村野岭的,一没大夫,二没药,老儿帮你粗粗包扎一下可好?”
事到如今,也由不得纪凌挑三拣四了。
老头拿起刚才那条手巾就要给他包扎,婆子心细,按住了他,进到里屋,过了一会儿拿了件簇新的棉布白褂出来,拿剪子裁作三寸来宽的布条递到老儿手中。
纪凌心头一动,偷偷地往老头身上瞥去,老头那身衣衫看着还干净,却是补丁摞着补丁,看样子这个穷家统共也没几件新衣裳。
纪凌自幼长在锦绣堆里,什么样的绫罗绸缎没有见过。
十六岁那年为跟一班子弟们斗富,一夜间命家奴连撕了五十多匹苏绸,裂帛声中,浅斟低唱,谈笑自若。
可眼下,这普普通通一段白布却怎么看怎么心惊。
老头帮纪凌宽下上衣。
屋里的人,除了纪凌、谢清漩两个,都低呼了一声。
灯影下,纪凌自脖子以下手掌以上,到处都是紫藤花纹,那花色艳形妖,活灵活现,仿佛真有一树紫藤勾肩搂背将纪凌缠了个遍。
黎子忌抢上一步,抬起纪凌的下颚。
“这花怎么来的?前夜还不曾见?”
纪凌拍掉他的手,冷笑一声:“我还想问呢!你帮我缝过那个生不如死、伤筋动骨才有的,现在倒来装蒜?!”
谢清漩拉过小汐问:“怎么了?”
小汐低低地告诉他,纪凌身上现出紫藤来了。
谢清漩脸霎时白了,半晌幽幽地叹出口气来。
黎子忌恨恨地瞪了纪凌一眼,扭过头,换了和悦的神情,跟老头说:“烦劳主人了。”
老头这才定了心神,轻轻地替纪凌拭去血渍,细细包裹起来。
老头这边忙碌得紧,那一边黎子忌将谢清漩拉进了里屋,沉吟了一会儿道:“妖藤已经现了形,眼下这东西还糊涂着,不会操控法力,可再这么耽搁下去,妖气积聚,哪天他再明白过来,只怕是要糟。”
谢清漩点了点头。
“子忌,你给我句实话,你可摸得出他的根底?”
黎子忌摇了摇头。
“这东西妖气日重,远比我起先想的厉害,这世上能探出他深浅的恐怕只有子春了。”
谢清漩靠在墙上,微微闭了眼。
天光黯淡,那清俊的容颜越发没了棱角,说不出的温润柔和。
黎子忌望在眼里,不觉也有些恍惚。
“子忌,连累你和小汐了……”
“小漩。”
黎子忌正要出言阻止,谢清漩轻轻摇头。
“这次的事全因我而起,是我自不量力,逆天行事,师父当年叮嘱过,若是遇了那个魔星,一字曰‘避’,一字曰‘忍’,万万不得动念去降他,可笑我到底还是没沉住气,惹得魔星出世,引火烧身。”
“什么狗屁命理!”
黎子忌恨得咬牙:“少听子春胡掰,那东西嚣张跋扈,你还任他欺负不成?要我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东西早晚祸国殃民,你这是替天行道。”
“你太会宽慰人了。”谢清漩听了就笑,他平日里神情寡淡,偏偏笑起来,右颊牵出个笑靥,暗地看了竟有几分动人。
黎子忌心里一动,想去抚他的脸颊,手伸到半空,蓦地停住。
谢清漩听他没了动静,问了声:“子忌?”
黎子忌这才清了清喉咙。
“此地到宕拓岭,若一路无事,也不过是三五天的路程。料那东西翻不出大的花样,万一有什么异动,还有你我二人在。小漩……你放心,再怎么着,我保小汐无事。”
“子忌……”
谢清漩正要说什么,忽听得外头炸雷般一声巨响!
第六章
黎子忌冲到门边,朝堂屋里一看,不由惊呼一声。
谢清漩跌跌撞撞地摸过来,攀着他的背问:“怎么了?”
黎子忌叫了声“小汐……”拔脚就走。
谢清漩刹时脸都白了,脚下一个趔趄,跌在地上。
他顾不得起身,一边喊着小汐一边往前摸去。
他双掌所及,一片狼籍,碎砖破瓦,触手生疼,忽地胳膊撞到一团灼热的东西,袖子“嗤嗤”起了火。
黎子忌赶忙回头过来,三下两下踩灭了火苗,把他从地下扶起。
谢清漩一把捉住他的手,哑着嗓子问:“小汐怎么了?”
黎子忌叹了口气。
“你别担心,她震伤了头,昏过去了。”说着把昏迷的小汐抱了过来。
谢清漩接过小汐,将她揽入怀中,伸出手来抚摸她的脸孔。
小汐的鬓脚边又湿又粘,显是出了血,再探鼻息,总算是均匀平稳,谢清漩这才慢慢出了口气。
“子忌,到底怎么了?”
黎子忌环顾四周,秀眉紧蹙。
“有人炸了屋子,那东西不见了。”
谢清漩闻言用指尖自地下捻起一簇尘土,嗅了嗅:“硫磺、硝石……是雷焰派!”
听到那三个字,纪凌眉头锁得更紧,半晌叹了口气:“我看也是。”
“哥”随着一声低低的呻吟,怀中的人动了动,谢清漩赶忙抱紧了小汐:“别怕,我在。”
黎子忌俯下身子,柔声问:“怎么样?”
“雷焰派的人……冲进来,公公、婆婆,还有纪凌都给收走了,还好婆婆推开了我,不然我也……”说着小汐嘴一瘪,哭了出来。
谢清漩伸出手来,攥住黎子忌的衣裳。
“子忌,追上去!雷焰派最爱捉炼丹,若是迟慢,主人家凶险了。”
黎子忌点了点头,看着小汐。
“你可撑得住?”
小汐握住谢清漩的手,淡淡一笑。
“我跟哥走。”
黎子忌抱着小汐,肩上搭着谢清漩的手,三个人走出农舍。
雨密密层层地落了下来,等走到马车边,黎子忌和谢清漩都被浇了个透,幸而黎子忌把自个儿的袍子脱下来,披在小汐身上,那丫头总算没被淋到。
到得锦车前,黎子忌先把小汐抱到里头安顿好了,又把谢清漩扶了进去,这才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
他抖开锦囊,两个黑色的纸人落在手中,他拈起一个吹了口气,那纸人忽忽悠悠飘到空中,翻腾几下,落地化作一条大汉,正是车夫的模样。
黎子忌抓过车夫的手,拿折扇在他掌心划了“雷焰门”三个字,转身回到车中。
那车夫翻身上马,手中的鞭子一甩,清响震天,只见锦车似箭一般飞出院门,沿着崎岖的小道,转眼没入雨雾之中。
***
再说纪凌,适才眼瞅着黎子忌鬼鬼祟祟把谢清漩拖进里屋,他心里正不舒服着,背后忽地就是一个炸雷,紧接着眼前一抹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再缓过来,纪凌只觉得周身上下火烧火燎的疼,刚才背上的伤跟这一比,真叫小巫见大巫。
他呲牙咧嘴地睁开眼一看,四周灰蒙蒙的,前头隐隐伏着两堆东西,似是人形。
纪凌挣扎着爬起身,这才觉得脚下的地面光洁润滑,软柔无比,倒似上好的锦缎上一般,踩在脚下飘飘忽忽,站也站不实。
好容易挨到那两堆东西面前,纪凌趴下头来,细细打量,发现竟是那老头跟婆子。
两人身上全是烧伤,焦黑的衣衫间露出肉来,怵目惊心。
纪凌抓起老头摇了摇,老头哼了一声,又没动静了。
他抡开巴掌,正正反反给了老头两下,老头脖子里咕噜了一下,居然醒了。
纪凌大喜,晃着他问:“这是哪?出什么事了?”
老头给他摇得眼前金星乱冒,拼死按着他的手,半天才透过口气来。
纪凌知道自己攥得太狠了,总算松了手。
老头“咚”地栽到地下,头一歪刚好看到婆子,立时变了脸色,挣扎着朝婆子爬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