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审对两方面都是赞誉有加,似乎难以取舍。本以为庄百味的手艺已是空前,可没想到却是後继有人。
这厢还在犹疑难决,一旁等候的众人却已是不耐烦纷纷在底下鼓噪著“谁赢?谁赢?谁赢?”
众人的呼喊声愈来愈大,可是四个评审交头接耳的,似乎总做不了决定。
眼看就要造成一场暴动时,评审们终於站了起来,众人那如狂浪的怒吼一下子归於平静,大夥皆屏息等着评审会做出什麽样的结论。
没想到四位评审竟一致的向庄百味和庄晓梦行礼後,又向众人行礼,“我们只能说,这味道皆是我们所仅尝的美味,实在无法认定高下。”
庄百味的嫩香浓辣和庄晓梦的柔清雅致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感受,就像拿凤凰比麒麟,根本就此不出高下。
众人又是一阵喧哗。“那不就是平手了吗?”
“那本那经该归谁?”这个问话一出—所有的人立刻议论纷纷。
庄百味这时却突然举起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
也许是因为他的气势,也或许是他高强的厨艺仍深撼人心,无论如何,众人真的立即静默下来。
“这场比赛是我略逊一筹。”
他的话立刻掀起波澜。
但所有人的讶异却没有庄晓梦一个人来得多,他一脸惜愕的瞪著眼前那长得像是他爹,但行事完全两样的人。
他记忆中的爹,是那个为了胜自可以杀死自己亲骨肉的男人!
“你总得说出个道理。”由人群中冒出这麽一句话来。
即便是庄百味自己开口认输,但事关那经这本人人求之不得的珍宝,人们还是要他把话说清楚、讲明白。
“这两首诗都是取自诗仙李白的清平调。我那以浓辣重味为主的四川料理只是合了诗意,却不如他那清雅平和的广东料理一般,即合诗意,也合‘里白’和‘清平调’的题。」
庄百味这一席话说得让众人口服心也服,没有任何人还能讲出反对的话。
“你赢了,这是你迟来七年的胜利。“庄百味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庄晓梦能听得清楚。
庄晓梦震慑的僵在当场,混乱的思绪让他做不出任何反应。
“我不要你的那经。”这是他唯一想得出来的话。
一个红色的身影飞身而入,轻灵的由庄百味的身上抽走那经。“这那经是我的。”胡蝶巧笑倩兮地道。
“蝶儿?你不是?”庄晓梦不解。她不是被软禁了吗?
他乍见胡蝶的喜悦,在突然明白事情的原由后,化成浓浓的怒气。“你怎么可以这样子对我?我还以为全天下你一定是最不可能负我的人!”
“我负你?”胡蝶的笑僵在脸上。
“就为了这一本书,你明明知道我不想比赛的,却用计设计我,你当我是什么?”
庄晓梦知道他该心平气和的冷静下来和她谈的,可是现在的他被他爹突然的出现弄乱了心绪,郁闷的心情要找一个突破口发泄,否则他绝对会崩溃。
“我为了这本书而设计你?”胡蝶面色阴鸷,紧握那经的手不住的轻颤。
“不是吗?”他一脸苦涩。
胡蝶一把将手中的那经往她身边的灶中一丢,稀世的食经就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如昙花一现般的消失在熊熊烈火中,徒留无限秋吁。
“我说过了我这个人最讨厌别人冤枉我!你以为我就那麽希罕那一本书吗?”胡蝶死命的狠狠瞪著他。“我只是想给你一个机会!”
“机会?”他问得很是疑惑。
“亏你刚刚赢了神厨的比赛,真是笑话!你若真是个厨师,你会看不出你爹只想藉著这一次的比赛给你和他自己一个机会,一个跳脱过去、重新生活的机会罢了。”胡蝶冷冷一笑。
“对他来说这个机会比那经还要重要,所以,他宁愿用那经为饵引你出面,而我,原本也以为你值得的。”
庄晓梦完全不知道如何反应,这许许多多乍现的转折已完全混乱了他一向平和无波的思绪,他完全失去言语的能力。
胡蝶露出一抹自嘲的笑,“你根本不值得!”
绝然而去的红色身影,和方才突然出现一般迅速的消失,让人欲留已是不及。
他一向是个恬淡和静的人总是少怒少喜、不忮不求。
可是自从他爹向他认输以来,那乱成一团的心绪,他说什麽也制不住、也压不下。感觉像是暴风雨中的一片孤叶,根本找不到靠岸的力量。
庄晓梦看著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那个人长得很像他记忆中的爹,只是老了一些,但他又不像他爹,他爹看人的时候总是冷冷的,眼光锐利得像是会刺人似的。
“我想那时真是著了魔吧!才会做出——”
庄晓梦没有听到他爹後面的话,他的思绪一下子飘得好远,飘到那初次学厨的午後。那时他才五岁,他爹要他举着比他身子还大的铁锅站在太阳下,直到太阳西下。
“因为你娘的死,我才发砚我竟走火入魔,所以,我就离开百味轩——”
庄晓梦的回神只一刹那,很快又神游开来。
他还记得他从小就知道不能哭、不能闹,他如果犯了错,半夜里他娘就会偷偷的起来哭,时间久了,他也就忘了该如何哭、要如何闹。
“晓梦,你能原谅我吗?”
庄百味的话把他从过往的记忆中拉回来。他不大相信自己听到的话,是由他爹的口中说出,他爹从来就不是个会请求别人原谅的男人。又为什麽用这般祈求的神情看著他?
“我——”庄晓梦倒吸一口气。
他该微笑的说他不介意的就一如其他的人向他道歉时一样。可是为什麽他张了口,声音就是无法出来,就连他一向易展露的笑容似乎也背叛他的僵在他脸上,极不自然。
“你还是不原谅我吗?”庄百味声音紧绷的问。
庄晓梦明白他该说些什麽的,可心中愈急脑中愈是一片空白。
“够了!你明明做错这麽多事,你以为你只要回来说几句,他就应该马上原谅你吗?”一个冷厉的女声响起。
庄晓梦怎麽也没有想到,出声替他解围的竟然是那个一向拿他当眼中钉的大娘,这个世界是怎麽了?
“大娘?”庄晓梦受宠若惊。
“我不会为我对你的态度向你道歉,因为你的存在真的令我难受。我会说那些话不是帮你,只是看不下他的自以为是。”柳吟秋冷冷的看了庄百味一眼。
“我明白的,大娘。”庄晓梦温顺的点头。
“你就是这个性子,什麽事都默默接受。”柳吟伙苛责的话中竟然有一丝不舍。“什麽事都放在心中也总有放不下的一天,你若真生你爹的气,就大声说出来,放着一点用也没有不是吗?”
她的话像一瓢冷水,刹那间浇醒了庄晓梦的神志,让他全身上下胡乱奔走的情绪全静下来。
“你怎麽明白的?”他讶异的看著他大娘。
柳吟秋严厉的嘴角刹那间似乎曾上扬一点,“你和我在处理伤害时的态度有某些相似的地方,所不同的是,我用偏激的态度憎恨一切而你则是粉饰太平。”
庄晓梦点头。“这样啊!”
他终於明白,为什麽他刚刚会那麽失常,原来那种感觉就是愤怒。因为他已经把愤怒埋在心中所以根本忘了真正的愤怒是什麽。
“爹!我是真的对您所做的事感到气愤。”
庄晓梦的话让庄百味微缩一下,他知道那是他应得的,可听到了却还是刺耳。“对不起我——”他该说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