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豪气高呼,声震长空。
天幕浓云当真随之一扫,月华洒下,遍照四野,抱琴望着月下轮廓清晰的他,凛然却是莫名的冷,忽然一瞬惊觉:她可与他同一死,却不可能同一身。
冥冥中什么水落石出,有如天命。
第二天便听说焦桐馆走水,一场大火将一切烧得一干二净。
萧继容不知怎的,竟还是知道了,疯狂的哭闹着要奔出去,却被敲晕了送回屋里,醒来后,从此便只会对着四壁狠狠落泪。
抱琴也再不往横梧院去了。
第八章
日子便又一天天过去,过不两天,萧继安便将新奶奶接回了府来。不久,萧翁也从别院搬回了府里,萧家便又恢复了往常模样。
萧继安又一如往日的打点事务,而他那位新奶奶似乎也是个很见过世面的女子,据说竟帮着丈夫交了更多朋友,于是这夫妇二人整日里应酬得不可开交,而交往的最多便是长空帮的李帮主。据说这位李帮主早年丧妻,膝下只有一女,视若珍宝,正欲觅个佳婿。逐渐的,两家来往多了,大公子要结亲的猜测便也流传开来。
抱琴还是守在萧继容身边伺候着,却常有丫鬟婆子暧昧的管她叫“新姨娘”,她约莫猜到是怎样回事,只是不理,任府里闲人舌根嚼碎却也套不到半点口风。
但事实真相总要大白天下,一日晚饭时分,抱琴被叫到了正院花厅里。
萧家诸人连带着新来的二夫人都在厅中吃饭,只除了推说头疼的萧继容,于是抱琴一进了屋,行了礼,萧翁便问:“小姐还好吧?”
抱琴没料到高高在上的萧翁竟会亲自与自己说话,忙回:“小姐只是偶感风寒,微有些发热,已经进了些药,正睡着。”
“喔。”萧翁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忽道,“抬起头来。”
抱琴便抬了,萧翁看了看,又“喔”了一声,说道:“生得尚算大气,难怪那天能临危不惧,忠心护主。听说你帮了大公子和三小姐很大的忙啊?”
抱琴忙道:“一切都是抱琴分内的事,老爷谬赞,抱琴万不敢当。”
“也还识礼。”萧翁点了点头,“赏你五十两银子……”便这样买断了她的舍生忘死。
“谢老爷。”抱琴听了,竟有些错觉是天宫受封,却更加深谙仙凡两隔,无可逾越。
萧翁却似乎还未说完,但又不知该如何接下去,便顿住了。
这时便见桌边一人站起身来,款款走到抱琴面前,抱琴一见便知这必定便是那异常能干的二夫人,只见她亲热的拉着她手,一面搀着她起来,一面道:“一看便是个伶俐丫头,给我作妹妹,好不好?”
抱琴愣住了,只看见她和萧继安皆微微的笑。
“二公子他早就想给你开脸了,我一听说你这回的英勇,更是赞成得不得了,像你这样的好姑娘,打着灯笼都难找呀。”二夫人又道。
抱琴僵立在当场,万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个“新姨娘”,心中一时百味杂陈。
“对了,还没问过你愿不愿意呢?”二夫人原本只打算走个过场。
却不料,抱琴道:“抱琴不愿。”
“什么?”
“抱琴不愿。”
“为什么?你嫌二公子不好?”
“抱琴不敢。”
“那……还是你心里有人了?”
抱琴没有抬头,也没有看任何人,只看着月华淡入屋内,落在墙角装饰的青葱叶上,恍惚如同横波目,然后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无比明澈:“没有,抱琴心里除了小姐,没有任何人。”
“原来是这样啊,果然忠心。”二夫人道,“可……”
抱琴扑通一声重又跪下:“抱琴只愿一生一世服侍三小姐。”
“不识抬举!”萧翁哼了一声。
抱琴索性磕下头去:“望老爷成全。”
“真是个傻丫头!”二夫人叹,“却也是难得的忠心。”
于是,抱琴便终究仍回了萧继容处听差。
二夫人等抱琴下去了,便瞅瞅自己的丈夫,道:“可不是我不通情理,是人家自己不愿意。”
萧继安仍是那句话:“果然独特。”
二夫人白了他一眼,正要再言,却听萧翁道:“不过是个丫头,值得你俩费这般心思?”
二夫人便噤了声。
萧翁站起身来:“记住自己的身份。”说着,便要离席。萧继安使了个眼色,二夫人忙走上前去搀扶,这才将老爷子护送下去。
“还是这样固执。”萧继安望着父亲远去的背影,叹了口气。
一道蓝衫人影沉默的从椅中站起,萧继安便道:“大哥,你说是不是?”
萧继宁没有回答,反低声的咳嗽。
“大哥,你怎么了?受了风寒?”
萧继宁摇头:“不,是上回南海门追来的时候,与那南海子一剑对决,伤了肺。”
“那可已是几个月前!”萧继安惊讶。
萧继宁并没有在意家人的后知后觉,只从怀里掏出个小盒,取出些药,咽了。
萧继安见了,便道:“大哥,你怎吃这样不值钱的药?!”
萧继宁抬起眼来:“受用。”
在那一瞬间,萧继安清清楚楚的看到了他的大哥眼波深处灼灼而燃的两簇火焰,长锁眉心淡淡而起的一剪微笑,仿佛梦回往日,无忧从前,于是他忽然明白了什么:“大哥,这是……”
“抱琴给的。”
“原来如此。”萧继安疑惑,“大哥,既是如此,方才你又为何不言语?”
“像你一样讨过来做妾?”萧继宁摇头,郑重道,“她本是好人家的女儿。”
萧继安愕然。
萧继宁望着他:“兄友弟恭,你当知道以后该如何自处。”
萧继安一抹苦笑:“我早已是白费心机。”
“你……?”
萧继安看着他,笑了:“你放心吧,我怎会再纠缠于她——这十年来唯一让大哥你展眉的人。”
能干的二夫人似乎真的很爱做媒,刚刚给自己的丈夫保媒不成,却未受丝毫打击,一面还忙活着与长空帮联姻的事,一面便又转向了毕竟待字闺中的萧继容。
而萧继容自焦桐馆烧毁后,便似心丧若死,逢人都只是懒懒对坐,半晌无言,不表态,却也不赶人走。如此一来,抱琴便也陪着听了不少江南才子、世家名流的逸事风闻。
一日,热心的二夫人又唠叨了一阵后,见小姑仍是不语,便只得失望的走了,临走却也不知是为安慰别人,还是为维护自己面子的道:“这几个瞧不上也不打紧,嫂子一定帮你再留意着。咱们萧家的小姐,不怕没有好姻缘!”
抱琴不知这位二夫人究竟知不知道萧继容和那魔教少主的一段情事,却也清楚她这样做永远是白费力气: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熏神染骨的感情只须经历一次,其余的即使再好也变成次等下等的了——人皆如此。想到此处,心已一痛。
只听萧继容在旁边忽然开了口:“都是笼子里的人,难为她活得这样热情。”她已是许久不曾开口,一出言便教抱琴心头一酸。
萧继容看着青瓦重檐锁住一方天空,苍桐伸展枝叶望断秋水长天,悠悠的笑着:“萧家啊萧家,这个大笼子,当真值得如此多人陪葬青春?”
听到这话,抱琴忽然想起了那日厅中萧继宁问萧翁,他问“值么?”,竟也是这般悲茫困惑。万千悲喜,一时开谢,于是她走到了她小姐身边,对她道:“兴许这就是命运。”
萧继容道:“难道只能认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