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呢?也跟着偷懒?」
「才不呢,是我家主子要我回来休息,我不从,他还拿金镯逼我回来呢。」一提起她的主子,三戒连说起话来都格外带劲,颊畔的红晕在在都点明了她对自个儿的主子有多崇拜、多喜爱。
「真是个好主子。」无戒淡道。和他的主子完全相反──
三戒坐在粗枝哑上,双腿交叉,在半空中甩呀甩。「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溜回来了?你家主子呢?」
「别提他。」无戒拒听。
「你不会是被你主子给赶回来的吧?」脸色这么难看。
「当然不是!」无戒垂目不看她,唇线抿得好倔强,「是我不想再跟着他。」
「咦?你……」
无戒看着自己手上的血渍,拳心收得更紧,像他终于下定的决心。
「对,我不想再跟着他!他不是一个好人,我不要跟随这样的主人,我不要他了!」
「师兄,你在胡说什么?!我们一旦认定的主人,不可以说不要就不要的呀!」这是自小到大的师门教规。
「那是因为妳的主子是好人,妳当然可以说这种风凉话。妳不识得李求凰,妳不会明白他的为人!他如果只是贪婪也便罢,他甚至是非不分──不,应该说是挟怨报复!他──」无戒猛甩头,不说了。
「但是师父不会准许你这样做,你会挨罚的……」
「罚就罚!只要能摆脱李求凰,我愿意受罚。」
「你主子真的这么差劲吗?」三戒几乎没听见师兄提起过他的主子,没想到头一次听却是他要背弃主子的逆言……师兄一直是众师兄弟中最将忠诚看得比生命还重的人吶。
「嗯。」
「你运气真不好。本来大家都还在猜你那名皇子主子是怎样的人……师父看起来很重视那名皇子的安危,才会挑咱们师兄弟里最厉害的你去保护他……这么不好的人,为什么还要保护呢?难道我们的主子是恶人,师父也要我们跟着为恶吗?我真是弄不懂──」
无戒也弄不懂,这是他第一次遇上的难题,也是他第一次的反抗。他不是没考量到背叛的后果及师父的愤怒,只是想到要这样一辈子跟随着李求凰,为他陷害忠良,与他同流合污,他实在是……无法接受。
今天是打断人的一口牙,明日会不会换成挖出良臣的五脏六腑?
李求凰那时还笑笑的逼他去执行命令,那个笑容真是梦魇。
怎么可以有人笑得那么好看,却又狠得彻底?
无戒就这样坐在树上沉思良久,久到三戒走了,四戒上来了,四戒也走了,九戒又上来了,来来去去的还有谁,他数不出来,也记不起他和师兄弟们说了什么,他发着呆,直到府前那处大湖染上夕日余晕、直到澄黄的金乌沉入水面,换上了月娘、直到他坐着的枝桠被人一剑削断,沙沙落叶间,一道又一道的剑气袭来,无戒一开始毫无心理准备,被剑气划伤,伤口带来的刺痛让他清醒,他点足落地,脚步甫站稳,腰际长剑出鞘,挡下绵延不断的攻击,但是与他对招的剑法太熟悉,压根就是戒门的七杀剑法。
风止,落叶纷纷坠地,无戒看清来人,掌间的剑尖也停下攻势。
「师父?」
无戒才说完,左颊立刻挨了一记毫不留情的火辣掴掌,打偏他的视线。
「你竟然真的在这里?!」少戒从不曾在弟子面前如此愤怒,向来温雅的嗓不再,取而代之是严厉斥责,「你竟然没有守在十七皇子身边?!你竟然──」
无戒屈膝脆下,那眼眸很认真,「师父,我不要李求凰这个主子。」
「你说什么?!」
「我不要李求凰这个主子。」无戒直视师父,缓缓重申。
少戒锁着眉,好半晌不开口,师徒就这么互视无语。
良久,少戒转过身,低叹:「你也要不起十七皇子这个主子。你可知道,十七皇子今日遇刺,他身旁一名护卫都没有,而本该陪在他身旁的你竟逃回戒门──」
「遇刺?!」无戒瞠目,他没有想到这层后果,他只顾着自己的气愤,打落范添的牙去交差便忿忿离去,将李求凰独自放在国丈府,他完全没有考虑到李求凰的安危,他──
「如你所愿了,你可以从十七皇子身边解脱,永远解脱。」
「……他死了?」无戒讷讷反问,心口绷得好紧,像有人扯动一条弦,然后一松手,使劲地在心上弹出鲜血淋漓的一道血痕。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当我听见十七皇子遇刺重伤时,以为定是你倾力护卫仍不敌众敌,谁知实情却是你抛下主子,让手无缚鸡之力的他独自面对狙杀……无戒,你真的让为师太失望了。」少戒摇着首,叹息不停。他本不敢置信无戒会离开李求凰,没想到回府一看,竟真看见无戒,这让他如何对圣上交代,又如何对「她」交代?!
「李求凰不会有事……」无戒以为自己还怔忡地伫在师父面前,对于这个消息震惊得无法反应,但在他自己神智都还没有回笼之前,他已经飞驰起来,越过树梢、跃过屋檐,奔得慌乱、跑得急促,嘴里喃喃重复着这句话。
祸害遗千年,李求凰是祸害,他应该要长命百岁,他没资格短命,那是善类才有的下场,李求凰没有资格!
然而,回到府里的无戒在床榻间看到奄奄一息的李求凰。
李求凰几乎全身上下都缠满伤巾,脸上也有无数道大大小小的伤,虽已上药,但看来仍触目惊心。他脸色苍白,在黑长发包围之下更形成小巧削瘦,他像深深沉睡,但是痛楚让他唇畔的笑容消失无踪,眉心淡淡皱蹙着。
「谁来敲昏我算了……好疼……」李求凰含糊梦呓,右手臂微微打颤,那是痛到极致的本能反应,无法安稳睡下。
无戒脸庞一黯,长指迅速点向李求凰的昏穴,让他真正脱离痛楚,坠入黑甜梦境。
无戒执起李求凰的手,伤巾上透着血红,也控诉着他的失职……他心里闪过太多复杂而陌生的情绪,他不知道那些是什么,只能说服自己,这是一个护卫为自己的无能所产生的内疚与自责;这是一个护卫在面对主子伤重至此的愤怒。
一声低吁,拂动李求凰的额前发丝,无戒惊觉自己太过贴近他的脸,但只是惊觉,却没有拉开距离,他注视着他脸上的伤,将每一刀都牢记在心,每细数过一道血口,他责备自己一次,也暗诺绝不再让人有机会如此伤他──忘却了自己不久前才对师父说过:他不要李求凰这个主子。
原来要或不要的选择权从来都不在他手上,他以为自己可以作主,但实际上他无权选择,只有李求凰有,所以当李求凰醒来,明白告诉他,他不要他这个护卫,他才真正能离开李求凰──被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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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两个时辰的失去意识,让李求凰睡了一场好觉,可是昏厥越来越轻浅,疼痛越来越明显,胸口上的、手臂上、大腿上的,每道伤口都在发热。
他低吐几声咒骂。好热……哪个狗娘养的混帐在他身上放火,烧得每分肤血都痛,源源不绝的汗水倾巢而出,湿濡了缠伤的白巾,也刺激伤口的灼痛。
「……要杀不会一剑刺准准的吗?砍了我二十四刀,刀刀没致命……出来当什么杀手……」紧接又是一长串气虚的低咒,李求凰真想再昏死过去,但是他痛得无法睡着,只好认命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