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话的李求凰太骄傲,即使口气慵懒仍然掩饰不了,尤其他说话时的眼神,总给人格格不入的深沉──嘴里说着笑,唇边漾着弧,那双眼偏偏就带着冰冷的疏远,更显得他看待任何事都不够真心。无论那时的李求凰说着多自以为有趣的话,他的眼都不曾真正在笑。
「十七爷,要更衣了吗?」小宫女荳儿清脆的娇嗓在帘外恭敬问。
「要,让无戒来就行了。」李求凰说这话时故意冲着无戒甜笑。
「我不是婢女。」无戒立即寒声拒绝,双臂环胸,反抗地甩开头。
「万一有人趁更衣时捅我一刀,我哪可能避得掉,而你又哪可能来得及救我,到时岂不是呜呼哀哉?所以如此近身的着衣工作,当然由你接手最是恰当。无戒,这整座府里,我只信任你一个吶。」李求凰轻声说,虽然口气诚恳,但是有多少真心诚意有待商榷。
无戒不是那么好哄诱的人,他不会傻到相信李求凰只信任他一个,况且这番话,李求凰定是对不少人都说过,所以才会脱口得如此麻利──摆明就是训练有素,常常练习。
小宫女荳儿将一整套繁琐华丽的衣裳端至无戒面前,他瞪着衣裳像在瞪妖物一般。李求凰已经从床上坐起,赤裸无瑕,只剩丝被盖住下身,一脸兴味地等待无戒听话。
瞪眼并不能让那件华裳被烧成灰烬,它还是在无戒的面前,腰带上缀点的颗颗珍珠都反照出他铁青的脸庞。
蓦地,早晨一阵料峭凉风从窗口拂进,床幔吹得翻飞如浪,李求凰喉头一痒,咳了两声,肩头随即多出一件白绸衫;就在他微微发怔,挑动削细剑眉的同时,自己的双手已然被套进袖里,系绳飞快扎妥,无戒眉心锁皱得好似他正被人拿几百把利剑架在脖上,做着不情愿的事儿,但偏偏十指俐落为李求凰整理衣领、拉平衣襬,再披上绣金锦纹服,一切动作是那么一气呵成。
与其说李求凰在享受无戒的服侍,倒不如说李求凰像个被娘亲一边叨念天气冷、一边努力添衣的无辜孩童更贴切。
才短短工夫,李求凰已打扮得妥妥当当,无戒将蹀躞带缠在他的腰际,蹀躞带上悬挂着一串贝珠,一块晶莹通透的福寿白玉,及一块金牌御令,再增添数分贵气。
「无戒,你很得心应手嘛。」李求凰不吝啬赞美人,不过听在无戒耳里却没有被夸奖的喜悦,这句话反而像猛雷突降,轰得无戒无地自容──
他一点也不想得心应手,真的……
他一点也不想因为这种事被夸赞,真的……
小宫女荳儿正要为李求凰梳发,李求凰扬手阻止,一记眼神让荳儿聪明意会,双手捧上象牙梳到无戒鼻前。
「你──」无戒也明白此举所代表的意思!
欺人太甚!真是欺人太甚!李求凰压根是打算拿他当小厮用!
「快些,我们还得上国丈爷府里用早膳,没闲工夫拖磨。」李求凰透过铜镜与无戒目光交会,明白无戒眸里浮现的不解,李求凰笑道:「收了满满两桌的金块,也不好真的啥事也不做,总得做做样子,骗骗范将军一家,所以咱们上国丈爷那儿去喝喝茶,再假意回复范将军府,说国丈爷不放人,如此一来,既已为人费心奔波,但力不从心,相信范将军在九泉之下也是会体谅我的。」
不,无戒认为范将军做鬼也会来找这等丧尽天良的家伙索命。
「你的意思是,你收了范将军家人的贿,却不想替他们出力救人?」无戒已经瞇起双眸,脸色难看。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这道理连五岁孩童都知道!
「救人很累吶。」李求凰说得冠冕堂皇,彷佛这个理由就足以掩盖任何丧尽天良的坏事。
李求凰侧身拉过无戒的手放在自己的发际,带领他以象牙梳梳顺长发,无戒一心只想责备李求凰的歹行,根本没注意到自己开始动手替李求凰梳起一头黑长发。
「既然如此,你一开始就不该答应人!」
「是他们苦苦哀求我,我才勉为其难答应的。」李求凰继续理直气壮,一点也没有反省或歉疚。
明明就是被金砖块收买得很快乐好不好!哪里有什么勉为其难?!
「你答应范将军家人会尽最大心力为范将军洗脱罪名,那日你是如何拍胸脯撂豪语,我听得一清二楚。」他是活生生的人证。
「会说大话的人多得是,还不都是嘴上说说,你还当真呀?」李求凰真不敢相信无戒的单纯。「再说,国丈爷与范将军,谁权贵谁势微,一眼就瞧得明白,我犯得着为了一个老将军得罪高高在上的国丈爷吗?我放着好日子不过,与自个儿过不去,又不是傻了──无戒,你生气啦?」他瞄见无戒嗤之以鼻。
当然生气,李求凰对他来说是异类!李求凰的思想,李求凰的行径,甚至是李求凰的歪理,都与他的处世风格大相径庭,换成是他无戒,只要是应妥了救人之事,即使得冒生命危险也在所不辞,哪像李求凰,收钱收得比谁都干脆,推托也推托得比谁都干净。
「属下不敢。」明明连声音都在鄙视人。
「不敢就好,但不要拿我的头发出气,梳这么用力,很疼的,无戒。」
闻言,无戒才看到自己正握着象牙梳在替他梳头,而且因为拿捏不好力道而微微扯红了他的头皮。
无戒暗自咒骂自己,但是咒骂声音太含糊,连他也分辨不出来他究竟是咒骂自己不由自主当起下人为他梳发,还是咒骂自己太过粗鲁地弄伤了他。
李求凰率先从铜镜桌前站身,满意地撩过自己的长发,赏给无戒一抹浅笑,那笑容竟有几分的不同以往,只是当他再度开口时,笑容又变了质──
「走吧,准备去和国丈爷『嘘寒问暖』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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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丈府的早膳由一碗珍贵的鲍鱼粥开始,不请自来的李求凰胃口极好地吃掉两碗,还顺便逼无戒也吃掉两碗,吃完还不忘再讨一杯参茶漱漱口,自然的神态摆明就是将别人家当自己家。
一个是当今皇后的亲爹,身分崇高不在话下。
一个是圣上最最宠爱的十七儿,周遭巴着多少想贪求青睐,盼着一步登天的达官贵人,气焰绝不比人削弱半分。
李求凰与国丈爷就这么隔桌对望,两人眼中都有算计,两人唇角都带阴谋,只是两人都在等待对方沉不住气。
「十七皇子还没告诉老夫,你一早上我国丈府所为何事?」国丈爷最后还是略逊一筹的那方,因为他若再不开口,李求凰几乎已经打算在他家的太师椅上补顿好眠了。
「叫十七皇子不是太生疏了吗?论辈分,求凰还得敬您一声外公吶,算算咱们都是一家人,热络点吧。」李求凰反客为主,笑得如蜜一般甜香。
「有理,那老夫便恭敬不如从命。求凰,既是一家人,你有话直说。」
「那我也叫您一声外公可好?我娘是孤女,出世就不知道爹娘是谁,我这辈子奢望有个外公疼我,这心愿当然已是无法达成,如果您不嫌弃我──」
国丈爷先是精明打量李求凰,在朝为官数十载,他深知扩张势力的重要,李求凰虽不是左右朝纲的重官,但皇上待他的好,是任何一名皇子也不及,若能与李求凰交好,岂不如虎添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