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往常一样,等他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她才关上门。
放下便当盒,她回到卧室,毅然决然地抓起床上一条牛仔裤换上,再套上一件洗过之后才穿一次的高领毛衣,那是最干净的一件。
对镜检查,她觉得应该没什么破绽,随时可以出门。
突然,她脑海里出现了一些想法,坐回电脑前,她敲进几句话:
红玫瑰是愚蠢的花,随便浇点水,也许不必是纯净水,它就没头没脑地盛开了,不知自己也许很快就枯了,不枯也可能被换掉,因为不再新鲜……
立刻,她又把这些字句全数删除。然后将一床的衣服挂回衣柜里去,把那种灰姑娘淹没在一堆破衣服之中的寒酸味自心中压下。
接着,她拾起梳妆台上那瓶香水“TommyGifl”,宋绍钧从机场的免税店里买回来送给她的。对着镜子,她又不知道该把香水喷洒在何处,喷光一瓶恐怕都盖不住她一身的寒酸味吧?
放下香水瓶,电话响了。
果然是杜晓雷,他就快到了。
发现镜子里的人看起来很紧张,她到窗前站了一会儿,觉得平静了一点才下楼。
杜晓雷一身的名牌服饰和他的宾士跑车又使得她手心冒汗。
“上车吧。”他的绅士风度也令她有股骂人的冲动。
她坐进车里,故作泰然。
“喜欢吃什么?”
“你决定吧。”
他点点头。半个多钟头的一路上,两人没交谈。
日本料理店。
他以日语向服务生点菜。她没请他翻译,只听懂其中一样叫“沙西米”。
她安静地打量着这家餐厅。餐厅以枝型吊灯为光线主体,四周是玻璃墙面,搭配白色烤漆餐桌椅,景象明亮得教人眼花缭乱,服务生的制服看起来比她的考究。
她几乎要肯定他是个情场老手。才两天而已,他在她面前已将一个男人的客观条件展现得淋漓尽致。他的外型还有加分的作用,这样一个男人在情场上绝对是无往不利的。
“你到底是做什么生意的?”她问。他的名片上写的是某实业公司总经理,头衔挺骇人,可是并不具体。
“买进卖出,什么都做。”他的补充依然不具体。淡然一笑,他也问:“你呢?你的工作就只是写小说?”
“写字换钱。除了小说,偶尔也写点别的,刚毕业的时候当过实习记者,后来就专心写作。”
他在此时拿出烟盒,点了根烟。她不意外他的此举,因为他刚才跟服务生要的是吸烟区。
烟雾缭绕间,她发现他看起来和昨日在花市里的样子很不同,多了一分深沉,一下子老了五岁。
“不介意我抽烟吧?”拈熄了才吸了半根的烟,他问。
她哼了一声,然后一笑,算是回答。
河豚上桌了。
“这些餐具好精致。”她望着为数不多,切得菲薄的生鱼片,赞叹的却是瓷盘。“连河豚肉都像是只供人欣赏,不是供人吃的。”
“别那么惊讶,”他先动箸。“能用钱买到的东西都不值钱。”
这句话在她听来也是讳莫如深的。她不语,夹起第一片河豚。
他的行动电话响起。
“对不起,我接个电话。”抱歉一声,他离座,到远一点的地方才讲电话。
一直到他回座,她才又吃东西。漂亮的菜式陆续上桌。
“如果你男朋友跟你一起吃饭的时候接电话,你会不会问他是谁打来的?”他喝了口鱼翅酒才问。
错不了了,情场老手,她想。
“你都是用这种方式来打听刚认识的女孩子有没有男朋友吗?”不待回答,她对他说:“我没有男朋友。”
她可以不说实话,但就是说了。她承认自己在找不着像样衣服可穿之时的确是惶恐的;但此刻她却很想看看他的反应。
“怎么可能?”他是真的讶异,虽然语气平平。
“虽然你恭维得不着痕迹,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她微点了下头。“其实,没有男朋友并不表示没人追我。有可能是我眼光太高,你怎么没想到这一点?”
“你是说你从来没谈过恋爱?”
“你谈过吗?”
她以问代答,暂时还不愿告诉他说自己谈过两次恋爱。两次的结果相同,说得好听一点是对方先提出分手的要求,她同意;说得实在一点就是她被对方抛弃。
“我是谈过恋爱,不过没修成正果。”他歪着头答道,样子又年轻了五岁。“有没有兴趣听我的故事?”
“为什么想说自己的故事给我听?因为我写小说?”她问,边啜了口酒。
他的回答是摇头。
“酒很香吧?”他问。“这是把河豚鱼翅先用火烤过,再浸泡在加温后的清酒里制出来的鱼翅酒。”
“很香。”她被酒中散发出的特殊香气薰得昏昏欲醉。
“浅尝即止。这酒也是会醉人的。”他虽这么提醒她,自己却喝干了那杯酒。
接下来的一大段安静使她再次肯定,对话和下棋一样,是需要对手的,势均力敌才能维持得久一点。
“改天再讲我的故事给你听好了。”
“改天?”她以为他刚才一直不说话是在酝酿情绪。
“就是说,我们还会见面。”
她不置可否。心想大概所有的鸳鸯蝴蝶梦都是从眼下这种情境开始演绎的吧?
他果真什么也没说,纯吃饭,买完单就送她回家。
第二天上午,葛月文思泉涌,对着电脑荧幕正写得如火如荼之际,她的大学同窗林玉婷出乎意料地出现在她家门口。
“葛月,你很忙吗?”
“嗯。”她急着把脑袋里刚出现的想法写出来,于是只招呼同学一边坐着,自己立刻回到荧幕前。“有什么事等一下再说。”
“既然你这么忙,那就别管我,我在你这里发发呆就好了。”
发呆?葛月好奇了。林玉婷的脑袋很少休息的,不晓得一向三心二意的她又出了什么事。
“是不是你们办公室里的那个老K又欺负你了?还是你男朋友抛弃你了?还是你又遇上另一个觉得可以生死相许的男人了?还是——”她看林玉婷那副为死人默哀的样子有点不寻常,于是就问:“你怀孕啦?”
“比这个还惨。”
“你得了不孕症?”
林玉婷白她一眼。
“哎,很难耶,”她不耐烦。“我不猜了,你自己说,不说就回你自己家去发呆,我没空理你。”
“我说了你可不能骂我喔。”
“我?我为什么要骂你呢?”她不解。“就算你做错了什么,我也还没那个资格骂你吧?再说,你从来也不怕别人骂。”
“这一次你有资格骂我。”林玉婷很认真。“因为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
对不起她的事?葛月不解地蹙起眉。认真地望着林玉婷,那一身今年冬天女孩子最In的装束衬得她这位昔日同窗益发吸引人。记忆中,林玉婷在大学四年里毁了不少女同学的恋情。她不是故意的,但那些想移情别恋转而追求她的男生即便没能如愿,也成了原来女友不吃的回头草。
“对不起我?不会吧?我现在又没有男朋友。”葛月确信自己曾有过的两段恋情不是毁在她手里。别说自己目前是孤家寡人,即使有男朋友,凭她和林玉婷的交情,林玉婷也不至于不讲义气到抢她男朋友的地步。
林玉婷小心翼翼地看着她说:“安生回来了,现在在台北工作,你知道吧?”
“我不知道。”
林玉婷讶异于她冷静的、肯定的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