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他呆了呆。
「给我一罐。」她指着他放在地上的啤酒罐。
「妳是认真的吗?」他不相信。「这是啤酒,不是香槟。」说话的口气好像在说一个是天,一个是地。
夏蕾瞪他一眼。「我要喝!」等不及他主动递给她,她索性起身用抢的,拉开拉环,学他仰头狂灌。
冰透了的啤酒,略带点苦味,她喝下去,喉咙呛咳,全身发颤。
「看吧,我就叫妳不要喝了!」他连忙拍她的背。「天气冷,这酒又是冰的,不像红酒喝起来顺口。」
「那你、为什么喝?」她边咳边问,咳得眼泪都流出来。
他吓一跳,也不知她是太呛才流泪,还是因为伤心。
他急切地想安慰她。「夏蕾,妳听我说──」
「欧泰春是我爸爸。」她打断他。
他一愣。
「你知道他吧?」她抬眸,泪光闪闪的眼盯着他。
他当然知道,欧泰春是台湾传统产业界有名的大老,欧家一直是台湾的知名望族。
欧泰春的长女欧蕴芝两年前跟同样身为名门之子的赵英睿的那场婚礼,被媒体誉为世纪婚礼,争相报导。
「我没想到妳也是欧家的女儿。」李安阳低语,这点令他很意外,原来夏蕾跟欧蕴芝是姊妹。
「因为我从来没出席过家族的公开活动,很少人知道我也是欧家的女儿。」夏蕾哑声解释,顿了顿,语气自嘲。「也好,要不然让那些记者知道我是我爸的私生女,整天追着我问,我可会受不了。」
李安阳凝望着她,既心痛又讶异。「妳妈不是妳爸的老婆?」
「嗯。」
「那她怎么住在欧家?妳爸的正妻不会介意吗?」
「她已经过世了。」夏蕾垂下眼,把玩着啤酒罐。「所以我爸才答应让我妈搬进欧家住,可是他说什么也不肯娶她。」
「为什么?」
「因为她出身不好。」夏蕾涩涩地撇唇。「我爸嫌我妈是个酒家女,娶她会让欧家没面子。」
「竟有这种事!」李安阳动了怒。「妳爸怎能说这种话?好歹妳妈也替他生下一个女儿!」
「哈,他宁可不要我这个女儿。」夏蕾沙哑地笑两声,笑声充满苦涩。「也省得他每次看到我,都想到我妈的出身。在他眼里,我遗传的是我妈的基因,不配当欧家的女儿。」
「靠!」李安阳气得飙粗话。「妳老爸真的这么想?」
她没回答,指尖按去了眼角的泪,深吸口气继续说:「我上初中的时候,我妈为了替我争取在欧家的地位,坚持要我爸将我送进我姊姊读的贵族学校。能跟姊姊念同一间学校,我刚开始很高兴,后来便发现那是一场恶梦。」
「妳在学校里被欺负了?」他一下子就猜出来。
她默默点头。
怪不得她看到安琪被同学排挤会那么难受了,原来她也曾经历过同样的苦。
李安阳看着脸色苍白的夏蕾,沈着脸,咬着牙,右手用力捏扁空啤酒罐。
「你知道赵英睿吗?」她喝完一罐啤酒,从他身边又抢来一罐,一面喝,一面问他。
他黯然看着她不顾形象地狂饮,胸口揪住。
她喝得太猛、太急,那么注重礼仪节制的她不该这样喝酒的。
她的心,一定很痛……
「他是我姊夫,也是我暗恋过的人。」她主动招认。「我念那所贵族学校的时候,有一次被欺负,他出手替我解围,从此以后,我就无可救药地喜欢上他了。」
她爱赵英睿。李安阳苦涩地听着。
「可是他喜欢的人是我姊姊,他从来没正眼看过我。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他,知道他喜欢像姊姊那样高贵优雅的女生,我拚命改变自己,学走路仪态,学怎样穿着打扮,我念了很多书,提升自己的内涵,我还求妈妈也让我去学钢琴,希望自己能弹得像姊姊一样好。我为他做了很多很多,我想他有一天一定会注意到我,可是──」
她忽然顿住,一声声,嘶哑又酸楚地笑着。
「不要说了。」他不忍再听,伸手温柔按着她的肩。
「你让我说,这些话我从来没跟谁说过,你让我说出来。」她激动地看着他,眼眶泛红。「你听我说好不好?李安阳,请你听我说!」
她很寂寞,迫切地想找人分担埋在内心最深处的苦,这些话,她从来不跟别人说的,却愿意在他面前卸下坚强的面具。
李安阳动容,好想将她拥入怀里。「妳说吧。」他声音沙哑。「我听。」
她又笑了,像哭的笑声拉扯他的心。
「后来,我升上高中,我觉得自己变很多了,有一天鼓起勇气,跟赵英睿表白──你知道他怎么回答吗?」
他不知道。他心疼地望着她。
「他说,他从来没注意过我,他甚至不晓得欧蕴芝有我这么一个妹妹,他奇怪我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他说我永远也比不上姊姊,他不可能喜欢上我。」夏蕾喝酒,让酒精麻痹她痛楚的知觉。「他好干脆,拒绝我拒绝得好彻底,连一点点希望都不留给我。」
他没说话,拚命灌酒,拳头紧握着,有股想抽烟的冲动。
「你刚刚看到我姊姊了,她是不是很漂亮,很有气质?你知道她手上拿的那个包包是什么吗?Dior的黛妃包。是Dior史上最畅销的一款,也是黛安娜王妃生前最钟爱的,可并不是所有的女人拿起来都有那种气质的。蕴芝她……就是天生适合拿这款包包的人。」
「妳的意思是她有一种皇室气质?」他终于找回说话的声音。
她用力点头,脸颊因酒精燃烧,整个红滟滟的,眼眸也染着红。
「那种气质是天生的,是我怎么样模仿都学不来的,她是欧家的公主,我只是个酒家女的女儿──」
「住嘴!」他陡地喝住她,语声严厉。
她骇然。
「不许妳瞧不起自己!」他怒视她,很生气,却有更多心疼,「妳为什么要这么说?妳虽然是私生女,虽然妳爸一直不肯给妳妈一个正式名分,但这并不表示妳比别人低一等。妳姊姊是很有气质,但妳也有妳的气质啊!妳走在路上,还不是照样吸引一票男人的目光!」
「那是不一样的。」她软弱地辩解。
「靠!」他更火了。「哪里不一样?」
她最心仪的男人,永远吸引不到。她看着他,看着他因为她的自轻而激愤不已的脸孔,说不出口。
「我知道妳想说什么!」她沈默,他却把她的心事挑明白。「妳想说,就算妳再怎么好,赵英睿也不会喜欢妳,对吗?马的!那是他没眼光!是他眼睛糊到蛤仔肉!妳理他做什么?都那么久以前的事了,妳就不能把他给忘了吗?就算他不喜欢妳又怎样?多的是男人喜欢妳!妳用不着对自己这么没自信,妳很好,美丽又出色,温柔善良,心肠好,哪个男人见了妳都会为妳着迷,至少我就──」
他猛然住口,脸上表情愕然,彷佛一时意识到自己即将说出什么,很是尴尬。
她却懂了他没敢说出口的话,看着他莫名其妙变红的脸,冷凝的心慢慢融化,唇角在不知不觉中扬起。
他瞠视她,知道她看透他的窘迫,更难堪。
「靠!」他悻悻然地喝酒。
「你又说脏话。」她柔柔地指责他。
「『靠』不能算是脏话。」
「只是发语词。」
「没错!」
她笑了。今晚的她,似乎一直在笑,但这回,笑声没有勉强和苦涩,只有漫漫无边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