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徽!」完颜金凄厉的呼喊声响起。
完颜金他多少还是有点在乎他的吧?这样就够了,就够了,此生如此结束甚好,至少比死在那「孩子」身下更加好上数倍。更何况,他早就该死了,在亡国后,在沙漠被鞭笞时。
奇怪,这池塘的水怎是温的?不过又何妨,只要能淹死他,冷水与温水又有何差别?
赵徽不挣扎、不反抗,任由身体往下沉,但愿这水能洁净他一身的脏污……
是谁,是谁拉住他,是谁强渡一口气给他,他不要,他不想活,与其这样痛苦的活着,还不如死了痛快,不,不要救他,不要!
第八章
赵徽睁开眼睛,看到眩目的晨光,他眨眨眼,等眼睛适应了光线后,看见的是陌生的屋顶,不是他跟完颜金的寝房,也不是他初入王府时暂居的处所,那么这会是哪里呢?
转动头颅,试图支起身子坐起,却发现全身没力气。
他还记得自己冲动的跳水,出乎他自己的意料,也跳脱了皇太后的剧本……他这是怎么了?不就是看到完颜金跟老情人恩恩爱爱,就受不住寻死寻活了?
他怎么这么不堪刺激,亡国的刺激大不过看到完颜金琵琶别抱吗?而且那琵琶还是旧琵琶,他早就知道他的存在了。
唉!终归一句话,是他没用,尽做傻事让人笑话,想必完颜金心里一定得意得很,竟然有人为他寻死。丢脸!
「公子,你醒了。」
赵徽陡然睁眼,蒙眬视线中似乎看见阿福的样子,手一抹,满脸湿,才知道自己竟然脆弱得哭了,「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秋水轩。」阿福老实的回答,体贴的扶起他,在他身后垫着棉被,让他斜躺得舒服些。
他擦干了泪水有些疑惑,以前要阿福碰他,他是抵死不从的,就怕被完颜金知晓,怎么这次他这么大意?
还是现在阿福根本无需顾虑完颜金的感受?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心一沉。
「秋水轩是在王府里吗?」
阿福点点头,偏开头,有点心虚的样子。
「我昏了多久?」
「已经五天了。」
五天了?这么久,难怪身体这么虚弱,只是他缠绵病榻,那个完颜金的反应呢?
「王爷他……他有来看过我吗?」赵徽小心翼翼的问。
阿福的头低下,「王爷要大夫好好帮你调养身子,公子,你刚醒过来一定肚子饿了,我这就去厨房帮您拿些粥,您等我喔!」阿福说着就要冲出门。
「等等。」他叫住阿福。
「公子有什么其它的吩咐?」
赵徽迟疑了半响,「可不可以麻烦你……跟王爷说一声,说我醒了?」
阿福愣了一下,还是点点头,「好的,公子,我会帮您,但还请公子您不要抱太大的希望,现下最重要的是养好您自己的身子。」这一次,阿福说完就头也不回的离开。
他如果不聪明,在颂国多年如何能明哲保身,也因为他是聪明的,所以他立即明白阿福的话中之意,完颜金并没有因为他的寻死而回心转意,他卧床多日,完颜金似乎也没多在乎……
赵徽深深吸一口气,又缓缓的吐出,闭上的眼帘上浮现往日种种——完颜金喜欢缠着他,喜欢在欢爱时叫他「宝贝」,称呼他「小东西」,总喜欢霸道的在不对的地方对他恣意妄为,包括在大草原上……在王府书房里……有次甚至在人来人往的花园花丛中……
完颜金对他的宠爱与日俱增,让他睡在他完颜金的床上,与身为王爷的他同饮同食……他以为这样的日子会天长地久,他以为他终究会是完颜金心中的「赵徽」,而不是「蓝湘」,他以为他终究会从男宠升级,成为完颜金心中特殊的存在。
呵呵!痴心妄想,痴心妄想呀!他怎能忘了初为完颜金「玩物」时的心情,那时候他不是早就知道等完颜金玩腻了他,就会毫不留情的一脚把他踢开,所以那时候他一直告诉自己不能动心、不能动心,失了身不要紧,但失了心,此生完矣!
结果呢!他竟然……动心了,还让感情超越理智而做出傻事,让完颜金彻底糟蹋他的心。
他的心已经破损不堪,已经被人遗弃鄙夷,他这辈子就这么过吗?不愿,不要呀!他不要一辈子像个怨妇般住在这宛若冷宫的秋水轩……
有没有可能……他有没有可能把心找回来?
◇ ◇ ◇
「公子,你的粥来了。」阿福回来,手上捧着热腾腾的粥。
赵徽的手端不住,就由阿福一匙一匙的喂着他。
虽然赵徽知道不该问,问了只是显得自己更贱,但动了心,岂是那么容易说收心就收心?「阿福,请你老实告诉我,王爷他……王爷他这一阵子都做了些什么?」
「公子,您这又是何苦,知道了只是更伤心而已。」
或许伤心到心死,他反而更容易解脱,「他跟蓝湘在一起?」
阿福没有响应,只是为难的看着他。
「他跟蓝湘同寝同住?」赵徽颤抖的问。
「王爷跟蓝公子是从小到大的好朋友。」
这倒是个很好的借口,用这样的借口同床同眠,到了晚上,依完颜金那万年发情虫的激动性子,免不了要同蓝汀颠鸾倒凤。
想到这里,赵徽的胸口一阵紧窒。
他闭上眼,又吞了口粥,食不知味的咽下,「王爷有说过要怎么处置我吗?」
「王爷只吩咐小的好好照顾您,有什么需要尽管同总管大人说。」
就这样把他流放冷宫了?赵徽自嘲的笑着,勉强自己把粥喝完,他想了想,对正在收拾的阿福道:「我想写些东西,你帮我弄文房四宝来。」
◇ ◇ ◇
以前在颂国宫闱,遇烦心事,不能诉之于人,他就诉之于笔,写所想说,用急速的狂草,把满腹怨气发泄于纸上。
但这次,他想书写的不是他想说的,他狂草脑中所记——
宠辱若惊,贵大患若身。何谓宠辱若惊?宠为上,辱为下,得之若惊,失之若惊,是谓宠辱若惊。何谓贵大患若身?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故贵以身为天下,若可寄天下;爱以身为天下,若可托天下……(注)
写完了一张丢一张,继续拉来白纸狂草——
不消多久,赵徽写了满室满地的白纸,汗水淌落他却浑然不觉,只知道藉由这样一张张的警惕和警醒,让自己的心慢慢平静下来。
本来就不是他的,他何必强求,本来自己就不是完颜金在乎的人,他奢望,也只是显得自己的愚昧。
搁下笔,他这才发现满地白纸几乎积尺,他写了多久了?模模糊糊的,不是挺有概念,但还是低下身,一张张的拾起,一篇篇的读着,心更静也更平静了。
赵徽闭上眼睛,脑海里不再只出现完颜金的言笑,而是空洞。
然后他听到风吹的声音,他闻到梅花的冷香消玉殒,张开眼睛,他步出房间,看着黑夜当空,白色的雪花如花般点点飘落,伸手去掬,一瓣瓣的清凉融化在他手里,他轻笑,心,终于清明了。心,终于回归于他。
「公子,您终于停了,您整整写了三天三夜呢!」
看来,他要真拼命起来,体力和耐力都是惊人的,赵徽回过头对阿福笑,「不好意思,让你担心了,不过现在我已经没事。」
阿福整个人愣住。
他偏头,「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