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回枕上,脑中仍是乱做一团,尚未理清他们二人逃出生天,脱险后是如何到了这个地方的。
“我记得你新伤分别在胸口及臂上,还有一处在肩头,该不会脑袋也遭了创吧?”
那人疑惑地靠了过来,盯着白玉堂皱眉道:“我到陷空岛探望师姐和姐夫,又陪他们到开封府看你,谁知才到便听说你和展猫儿一起被抓进了刑部大牢;没过几个时辰,又突然传来有人劫囚、放走了你们这两名钦命要犯的消息。我们放心不下,就立即追出了城,分头寻找;我好不容易找到你们,你却不分青红皂白见人就砍……”
“我……”
经那人提醒,记忆终于全数回笼。
昨夜,他带着猫儿,一刻也不敢停地在林中穿梭,拔足狂奔。
突然,一个一身黑衣的家伙从他们头顶掠过,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不管你是谁,挡我者死!”
那时他已经红了眼,根本没看清对方是谁就一剑刺过去。
“等一下……”那人一边招架一边喊:“玉堂!玉堂,是我!”
“瘟神,是你?”
黑修罗,楚无咎。
“我们现在身在何处?这里可还安全?”
理清了思绪,白玉堂环顾西周,光凭空气中的味道也能辨别出此处决不是陷空岛。
此次对猫儿来说,可算是一场大劫了!
连番的变故,便是有铁一般的筋骨也再难承受更多!
“这里十分安全,你大可安心养伤。官府就是要查,也一时追查不到我的地盘上来。”楚无咎扬了扬眉,笑着安抚道。
江湖之上,显少有人知道他与陷空岛的关系,更别说是官府。
“你的地盘……这里是修罗宫!”
怪不得!怪不得从刚才就一直觉得此处的气息十分独特,似乎萦绕着一股若有似无的奇香。
修罗神宫,黑白修罗,黑白两道,惟我独尊!
“不错,正是‘寒舍’。一路上奔波,怕你们醒来辛苦,所以就用了些‘梦魂香’,让你们这觉睡得长了些。如今,已经是第五日了。”
楚无咎百无聊赖地伸着懒腰,忽然想起了什么,对着白玉堂笑道:“你当年与我打赌,说‘白爷爷这辈子也不会踏入你那座阎王宫半步,以免沾了一身晦气’,如今可是你输了。”
“这不作数!又不是白爷爷想来,是你自作主张硬把我们弄来!”白玉堂一眼瞪过去,嗤之以鼻,“今日为了猫儿,白爷爷就暂且忍了你;待他的伤好一些,我们便马上离开你这鬼屋!”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咱们心高气傲的白五爷为了这展猫儿,竟也学会‘忍’字是如何写法了?”
楚无咎双臂环胸,故作惊讶,只把白玉堂气得七窍生烟。
“你这瘟神!待白爷爷起身好好教训你……”
“玉堂,我救了你们的性命,还让你们这对患难鸳鸯同床共枕、片刻也不分离,可算得十分够朋友了,你怎的却要恩将仇报?”
楚无咎闻言,立刻错身离开榻边,眨眼的当儿,已经回到了桌边的凳上。
“你!白爷爷今日虎落平阳,倒被你乘人之危……”
白玉堂气不过,捂住胸口又要起身。他平生便吃不得这等哑巴亏,就是输也不能输了气势!
“好好,算我小人便是……你不要乱动!”楚无咎见白玉堂真的恼了,忙摆摆手劝道。
两年未见,锦毛鼠依旧是锦毛鼠,还是如此火暴!
果真是天意如此,造化弄人,性子分明是南辕北辙的两个人,竟会如此自然地两心相许,无冤无悔……
初听师姐说起他本还不信,如今,若再说玉堂不可能喜欢上展昭,便真是自欺欺人了。
“罢了,你既已经醒了,想你家猫儿也不会睡得太久,我去吩咐厨子备些稀软的饭食与你们,免得你又怪我在这里碍事,打扰了你们卿卿我我。”
说罢,他不等白玉堂继续发作,身形一晃,迅速飘出屋外。
双足沾了地,抬头一望,却见一个人站在一片翠竹间,一身白衣胜雪。
比起玉堂耀眼的俊美风华与潇洒不羁,此人则多了几分阴柔邪气之美。
“司洛,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他微笑着上前,握住那人的手,在他唇上轻点一吻。
“来瞧瞧没毛鼠是不是还活着。不过看你的表情,便知他一定好得很。”
白修罗段司洛冷哼了一声,却未拒绝他的靠近,显然是对他的“贿赂”还算满意。
“该去睡觉的是你,这几日寸步不离地守在一旁照料他们,可曾合过半会眼?”
“无妨,师姐昨日不是硬替了我半天?其实你也一样担心,你视玉堂为友,却不承认。你们二人在嘴硬这一点上到十分相似。”
“我是我,他是他,何来相似?”段司洛神色一凛,甩开他的手独自前行。
“司洛……对不起,我失言了。”
楚无咎追上,重新抓住他的手……他,始终都欠着司洛;对他,此生也难“无咎”。
“算了,我段司洛不是那般小气之人。既然是自己的选择,便不会后悔。”
***
“玉堂……”
“猫儿!”
听到那声低唤,原本半靠在床柱上的白玉堂连忙俯下身去……
只见身边之人低垂的睫毛轻轻翕动了几下,眉锋微拢,终于缓缓张开了双眼……
“猫儿,你醒了?”
对上那双漾着水般幽黑的眼眸,一时间悲喜交加的情绪又涌了上来……
早上瘟神明明说猫儿很快便会醒来,他也就再睡不着。
从日头高升盼到夕阳西下,从月上柳梢挨到繁星满天,始终不见他醒来。
若不是大哥大嫂在一旁劝阻,瘟神送药过来时几乎想跳将起来勒住他的脖子逼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方才众人离去前,他硬要留下了桌上那盏油灯不准熄灭。不等猫儿醒来,他怎能再睡着?
他就这样呆呆地望着他,半晌没说出一句话来,仿佛千言万语都融在了目光交会的一瞬。
“玉堂,你没事?”
展昭问,抬起一只手,碰触白玉堂的脸颊。
掌心湿热的温度,是他惊喜的泪;背后的烧灼,是牵动伤口后的抽痛……
这一切都告诉他,他们此时,仍是在人间相会!
“太好了,太好了……”
梦中生离死别的悲痛、天人永隔的恐惧都不是真的,他们还活着!
一起活在人世间!
眼眶一热,声音也跟着颤抖起来。
“你我在一起,能有什么事?凭那几个番邦来的蛮子,怎是白爷爷与南侠的对手!”
覆住贴在自己脸上那只手,用力在温暖而布满了粗糙厚茧的掌心中蹭了蹭,白玉堂勾起唇角。
大劫过后,他依旧笑得狂妄,只是,止不住不断滑落的泪。
“臭猫,别这样盯着白爷爷,我……”
“你眼里进了沙子,所以才会泪流不止。”
展昭轻拭去白玉堂脸上的泪,也笑,同他一样,眼中一片水雾,朦胧了视线。
“你……才一醒来就拿白爷爷说笑!我是高兴,我喜极而泣,又如何!”
白玉堂面上一阵发热,咬牙切齿地立起眉眼,低头抵住展昭的额头,与他四目相对。
柔柔的气息吹拂在对方脸上,近得几乎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
没有了情意初通时的赧意,余下的只有安心与庆幸。
“玉堂,对不起……”
“你这笨猫,就永远只会说这三个字么?”
心知展昭说的是什么,白玉堂敛起神来,正色道:“便是前途多难又如何?就算有鬼怪神佛挡道,也教他们在白爷爷剑下求饶!我白玉堂不在意世人如何、老天怎样,我从不想那许多;今次死里逃生,我只想要你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