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番思虑下来,眼前光景,无论“天时”“地利”“人和”都早已离夏军而去。不管怎样捶胸顿足,这其中道理,利弊关系,李元昊自是心知肚明。再看那仍伤在病榻之上难以起身的野利仁荣,他也唯有咬牙咽下这口恶气,传下旨意,命令三军上下,准备拔营。数日之后,率领残余兵马,悄然返回西夏。
不日,狄青派出的探马已将此消息传至延州城内,如此一来,自然少不得又是一番大庆。此后,狄青遂命人颁发了安民告示,安抚城中百姓;延州城中立时张灯结彩,锣鼓齐鸣,倒比年节时还要热闹上几分。
边关战事平定之后,白玉堂、展昭二人便随包拯回了郦延路经略安抚史府衙。与狄青商议过后,众人决定于一月之后,择吉日班师回朝。但几日下来,包拯始终觉得心中不安,似是仍有什么事端要发生。
“大人不必忧虑,这几日我二人会小心守卫防范,不管发生何事、来的是人是鬼,也给他兵来将挡,水来土淹!”白玉堂听后,握了手中长剑答道。
“不错,大人就请放心便是。”展昭口中如此附和着,心中却已经察觉到了某些端倪,待出了后堂,来到院中,才低声对白玉堂道,“玉堂,我总觉大人似乎有何事瞒了我们,难以启齿,你看这是否和“那件事”有关?”
“我也是如此感觉,包大人与你我相识多年,向来与我们推心置腹,待我们如同亲人一般,若是有什么难以启齿、刻意要瞒我们之事,恐怕就是『修罗宫』之事了……”白玉堂颔首应道,于脆把事情的根本直接点了出来,“包大人知道我们与修罗宫之间的纠葛,而且此前白面鬼还特意写了一封书信承交大人,恳求放楚无咎一条生路。如今,他们若是当真不回大宋还好;一旦回来了,便是朝廷通缉要犯。莫说包大人向来铁面无私,便是你我,也无法只谈私情,全然不顾他们的特殊身份。”
他说到此,顿了一顿,才看向展昭,盯了他的双眼,又道:“你所想的,就是如此,是也不是?”
“是。我所担心的,的确就是如此。”展昭点头答道:“此次大人乃是奉旨前来,楚无咎先有勾结襄阳王之罪,又有西夏皇子身份,大宋无论如何也难容他。若是他当真回到大宋疆土,我也不得不依命将他逮捕归案。只是我们已欠段兄太多恩情,本就无以为报,他所求的却又是我们办不到的,到头来,只怕连我们也会负了他。”
“我知你适才吞吞吐吐、不肯直接言明,其实也同包大人有一般顾虑,不知如何向我开口。但该来的总会来,躲是躲不得的。我只问你一句,倘若楚无咎就在你面前,这人……你拿是不拿?”自玉堂抱了剑靠在廊中柱上问道。
“拿。若是他来,我便必须拿他。”展昭叹息一声,敛眉答道。
“倘若白面鬼也在一旁,倘若他求你放楚无咎一条生路呢?”白玉堂又问
“仍是要拿。这是我的职责。”展昭无奈,咬牙答道,忍不住一举捶向身旁粉墙,留下一个清晰的凹痕。
“这不就是了,还有什么好说?事关国家大义,你我便是不想却又能如何?要做恶人,也有白爷爷与你一起,总不会亏了你南侠大名!”
白玉堂打趣笑道,心中又何尝不是清冷中伴随着微微刺痛?江湖上谁人不知,陷空岛锦毛鼠从不轻易与人结交,一旦交下了朋友,便是肝胆相照、可为对方两肋插刀的义气;可是情势所迫,却逼得他不得不舍小义、顾大局,做个冷酷无情之人。
除了四位兄长,黑白修罗便是他最早结识的朋友,表面上嬉笑怒骂,时常连个好脸色也不给对方,实际却是情同手足,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要与他们刀兵相见,拼个你死我活——尤其是段司洛,他何其无辜,这切争端一与他本没有半点关系——此刻只希望,段司洛真能如他所说那般带楚无咎远走高飞,不要再踏上大宋的疆域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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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一了,人却未静。
时间如同一潭凝滞的泉水,深不见底,它流淌得越是缓慢,人的心便越难安静下来。
此时,离回京之期还有十日,安抚史府衙之中却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怪事。不知怎的,一日之内,衙内鸡犬之类牲畜竟全数死光。众人起初以为有人投毒,仔细查验过后,却发现是天气过于寒冷,那些牲畜皆是冻死的。
验明实情后,府衙上下众人俱都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唯有白玉堂、展昭二人仍是惴惴难安,总觉还有其他蹊跷。
他二人来自江湖,即便踏入公门,也是半身在朝半身在野,未曾中断过与江湖的联系。江湖人有江湖人非比寻常的特殊敏锐,即便是天衣无缝、看不出任何漏洞之事,他们也能凭藉自己的直觉发现某些蛛丝马迹。
“猫儿,你怎么看?”白玉堂拨弄着死在草边的黄犬问。
“尸体僵直,像是一瞬之间便被冻起,此种情形你我都曾见过,不像天寒冻死,倒像是……”展昭说到此,看向白玉堂,与他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出心中那个答案—“寒冰掌!”
说起这三个字,展昭便不由自主地想起二个人来。
“玉堂,你可还记得,当初我们是何时一起见识的那“寒冰掌”?”
“这个我倒还没忘……是当年在京城大相国寺一案,与赤寒宫对阵时,见幽鹭使用过。”白玉堂未加思索便答道,因为这寒冰掌,他也只见有人用过那一次。
“此前忙于战事,却忘了讲与你,我来边关的路上,曾与幽鹭姑娘见过一面。”展昭站起身道。
“哦?”白玉堂闻言,诧异地抬起头来,“当年那一役之后,听闻江湖传言说她出了关,我以为里阳王被灭,她势必不会再回中原,想不到……她此时人在何处?”
“河中一带。”展昭答道,“路途之中我与大人在客栈投宿,想不到她会主动邀我前去相见。当年她的确离了中原,回返大理。但两年前襄阳王及其一干党羽尽数被灭,赤寒宫群龙无首.她便担下了大任,带了那些仍愿跟随她的人一同回了中原,仍靠贩卖消息为生。只是不再使用赤寒宫的名号,因此我也一直不知她的消息。如今说来,当日还是多亏她的指点,我才能得知你的消息,并追至修罗宫的那处密宫之中。”
“原来如此。”白玉堂起了身,跟展昭回到房中,洗净了手,温了一小壶女儿红,二人坐了对饮。自知今日心中不宁,就是躺下了也难睡着。
“玉堂,虽然我怀疑今日之事乃为寒冰掌,却肯定绝不会是幽鹭姑娘所为。那日相见,她说她与赤寒宫一干手下只是他人的棋子,求的只是三餐温饱、平安度日,并无称王称霸的野心。她是个女中丈夫,若有什么必定当面说清。我相信她所说的一切。”展昭道。
“虽然久未与她见面,但你这当年被她捅了一剑之人既说信她,我自然也信。”白玉堂啜饮着杯中微温的酒液,突然笑道:“想当初她说我看不清自己一颗心,说我一直将眼光放在一个男人身上,又痴又傻地追逐着他,却不自知。那时我只顾发怒,却并未仔细体味过她所说的话,今日看来,倒真被她说中了,便是没了所有,我还忘不了那只世上独一无二的笨猫!”说着,拉了身旁那人的猫爪,在上面咬下两排齿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