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希望最终会变为无望,倒不如一开始便没有。他不愿伤人,不愿一个人再为自己伤了性命,只是想不到,僵立在屋外那人的心已被他这一句无情的话刺得鲜血淋漓!任那人再如何坚强也忍不住泪水无声地滑落——
殊途陌路……殊途陌路……
“玉堂,我看你也累了,我去和你大哥他们几个说,今晚就不要再闹了,若要庆祝饮酒之类都等明日再说吧。”卢大娘看了白玉堂,担心道。
“啊,不必。这两年来让哥哥嫂子们为我伤心,本来已经十分过意不去了,如今终于回了家中,怎能再扫哥哥们的兴?大嫂放心,我虽未想起什么,但既已知道了一切,便会细做打算,不会胡乱冲动行事,做那伤了自己、亲者痛仇者快之事。”白玉堂笑笑,安慰道。
“这也好。”明知白玉堂脸上的笑是装出来的,卢大娘还是答应了按他的主意去做。
玉堂决定了的事情,从来不是别人可以劝得的。
***
正当陷空岛上兄弟五人一家团圆之时,修罗宫中却正面临着一场巨变。
夜半,一条矫健的人影越过了白殿的高墙飘然落入院中。屏住气息四下观望,见没人看守,那人摸索着来到段司洛的寝殿前,举了剑正要砍下,冷不防一声长啸想起,周围立时亮了起来,恍如白昼!楚无咎从侧殿走出,几步上前,跪倒在那一身紫衣的老者面前,恭敬道:“徒儿拜见师父。”
“刀刀剑剑都亮了出来,不拜也罢。你不叫我跪下拜你,小老儿已经感激不尽。”紫衣老者抚须冷笑两声,道:”既然已经见了面,我也便没什么好掩饰的了,今日我不管其他,只要你放了洛儿。还望你卖我一个面子,皇子殿下。”
“师父,你……”那句“皇子殿下”令楚无咎一惊,猛抬起头来。
“楚兖并非你的生父,西夏王李元昊实为你的胞兄。如果不是楚兖当年一封血书苦苦相求,老夫孟子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出手救你这个敌国皇族血脉!”
“楚兖当年曾说,你娘的遗愿是希望你留在中原,永远不要再回西夏、永远不要参与那些权势纷争。我本想重提旧事除了徒增伤心并无益处,而且你与洛儿出师后在江湖之上颇闯出了一番名头,修罗宫在黑白两道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谓威震四方,也算是不枉此生男儿气概。如今看来我是真的错了,若是只让你们如凡夫俗子一般平安长大,做个普通寻常之人,便也不会有今日。只希望,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孟子邑话音才落,趁着楚无咎尚跪在阶前待要起身的一瞬,手起剑落。
只听得“哐啷啷”一道震耳脆响,栓在他身后大门上的铁链应声而断!
“师父!”楚无咎见状,立刻腾身而起便要上前,却被孟子邑抬袖一拂,挡在了阶下。
“今日你必须放了洛儿!”孟子邑顺势向前双手一送,又将楚无咎逼离了两步,回首笑道:“洛儿,师父老矣,能为你做的也只有如此。比心思我老头子还未必会输给他,若是硬要斗狠,为师的可就不是他的对手喽。”
“师父,我们都是您的闭门弟子、同在您门下学艺十年,司洛并非打不过他,只是从前从来无法对他狠下半分心来。今日,我已看透了一切,就当我以前那颗心都是白生了的吧。”段司洛话音未落,人已如一道罡风般飘身而出,稳稳立在了众人面前。
“说得好,你有了这分勇气,师父也就无须太过担心你没了这没良心的臭小子会想不开了!”孟子邑闻声转头看去,却是着实吓了一跳,口中惊呼道:“洛儿!你这是?!”
“师父莫急,和当年砍在我背后那一剑相比,如此这般还伤不到我的根本。”段司洛的嗓音仍是一如既往般清凝,一张绝世的冷俊容颜被身后飞散的黑发与胸口襟前洒落的几点红梅衬得愈发苍白。
“洛儿,你受伤了?是无咎他出手伤你?”
“师父,不必问了,我今日便会与他做个了断!”
未等孟子邑再多开口,段司洛已摇了摇头,飘然越过他直接来到楚无咎的面前,一言不发地缓缓抬起双臂。雪白的衣袖随风滑落,两条漆黑的铁链如毒蛇般横亘在他的双臂上。
“楚无咎,今日解了这链,便当我亲手将自己身上所有的枷锁一并除下,你我从此恩断义绝!”失了心后的决绝话语在一片凝滞的寂静中蓦然响起,只见段司洛双臂一抖,猛然用力——霎时间,落花无数——红的血,白的绸,随着被铿然震裂、节节寸断的铁链四射飞散!
“此事已了,师父。我们走吧。他若敢拦,我便不会再留情。”
刺目的鲜血顺着段司洛手臂流下,浸透了破败的衣袖。
四下包围住白殿的一干侍卫看得目瞪口呆,无一胆敢上前阻拦,尽皆默默退后,让出一条路来,放他与孟子邑离去。
“从此,修罗宫再无白修罗。无咎,你好自为之吧。从今日起,段司洛只为自己而活!”
从他为了另一个人狠心出手伤了他时,他便已经如此决定。最后一次任他予与予求地疯狂掠夺,为的也只有斩断自己心中难分难舍的缕缕情丝。
“主上,你真的就这样让段主上去了?真的不拦?”黑翼忍不住冲还背立在石阶上的楚无咎喊道。
“让他去吧,他要的,无论私情亦或其他,都是我楚无咎一辈子给不起的。至少,让我还他自由。”此后,我也便可放开手争夺我想要的一切!
楚无咎的话如同这暗夜中不时呼啸而过的寒风,终于吹熄了段司洛心中仅剩的一点点火焰,带走了二人纠缠时余下的最后一丝温度。迎着凛凛刺骨的夜风,他猛然腾空而起,只一闪,便消失在那片浓稠的黑暗中。
约莫两个时辰后,在黎明到来之前,山中初雪突降,片刻的工夫便由悉悉倏倏的雪花变为如鹅毛般飞旋的雪片,越下越紧。
“师父,无双,我要马上下山,若是晚了,难保山路不会被这大雪封死。”段司洛放下孟子邑亲手为他煮的驱寒汤药,站起身道。此时他已将一头长发束起,换上了一身墨绿粗布棉衫,面上也恢复了一些血色。
“不行!主上!你刚和‘那人’恶斗过,身上里外都带着伤,已经耗损了元气,怎么能在此时……”
从一进门起就一直围着段司洛打转、好容易才安静下来的慕容无双闻言又跳了起来,提到楚无咎便是一头子火,连带语气也不客气起来。段司洛听了,只是摇头淡然一笑。冷静下来之后,他心上的伤口也与屋外的远山近景一同冰封起来;痛到了极点之后,便是麻痹得没有了知觉。
“丫头,乖乖去准备马匹吧。洛儿从不会意气用事,他决定了就必定有他的道理,我们再劝也是徒劳。”孟子邑开口道。
从三日以前送了展昭与白玉堂离开,他心中便始终难安,总觉会有什么变故发生,就未急着离开,打算在这山中小屋内多留几日,静待消息。
直到昨日傍晚,乔装做侍卫的慕容无双找上门来说道,那日段司洛是设计用药香迷倒了楚无咎,才抽空救了展白二人;回去之后,勃然大怒的楚无咎便与他争吵起来,最后两人大打出手。段司洛无法狠心伤害楚无咎,只用了五六成功力;楚无咎却不留半分情面,竟将他打伤后软禁在白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