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收回了手,他的脸色和眼神,都让陈明感到不安。
“你快救人啊!打开急救箱,愣着干嘛,你救人啊……”
陈明愤怒了,几乎要扑上去给这个混蛋一拳。身后有人拦住了他,搂住他的腰,让他转了个身。
“你们都……”陈明的声音遏然之止。
他看见了周扬。
周扬就在眼前,满脸的胡渣,一副落拓。憔悴的脸,眼睛深深凹了下去。陈明仿佛被谁捏住了喉咙,他以为自己离开了很久,原来不是很久,几乎就象在昨天,就象在刚才,在前一秒。
“薇薇她受伤了,周扬,你快点要他们……”
“薇薇死了。”周扬说。
陈明瞪着他。周扬疯了吗?一定疯了。薇薇明明在这里,虽然总是迷迷糊糊,总是昏昏沉沉,脸蛋瘦得不成人形,但她熬过去了。
她熬过去了!
“薇薇死了。”周扬哀伤地看着他。
这哀伤的眼神让陈明心悸。
他转头,看着地上的薇薇。几个人正围着她,想把她抱起来,仿佛要带她去哪儿。
“不!你们放下她!放下她!”他睁圆了眼睛,狂吼起来。
周扬的双臂象老虎钳一样,紧紧桎梏着他,不让他扑向那些夺走薇薇的人。
“不!不……”陈明不甘心地吼着。
他疯子似的挣扎,根本没有注意后颈上像被蚂蚁咬了似的疼了一下。
黑暗就这样来。
“不……”声音渐渐低下,他软软地伏在了周扬臂间。
***
纵使闭着眼睛,还是一片黑暗。
陈明找不到焦点,他不知道该往里看。他的心和眼前是一样的,黑沉沉,没有哪怕仅仅一丝的光。
薇薇死了。他在黑暗中,想起了这个事实。
是的,薇薇死了,她喘息着将手伸向天空,哭喊着:“哥,哥!”她一定看见了离尉。
离尉不忍心他的妹妹再这样受苦。
“哥,哥……”他不能替代离尉,无论他将薇薇的手握得再紧。
黑暗,四周都是一片黑暗。
陈明待在黑暗中,不知道隔了多久,身边传来轻微的声音。他这才发现,身边一直都有别人。
他问:“我瞎了吗?还是天黑了?这里好暗,什么都看不见。”
“这里本来就暗。”
他听见周扬的声音。
低沉的,沙哑的声音,熟悉得像曾经与他共度几个轮回。
“因为我怕看见你的脸。”周扬说:“我担心自己看着你,会失去理智,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去想。陈明,我们要谈一谈。”
“你想谈什么?”
四周又安静了。
周扬一定在为什么犹豫着。
“我埋葬了离尉,回来却发现失了你。”周扬发出苦涩的笑声:“陈明,难道只有从前才属于你?现在呢?从你认识我的那时起,你的生命难道没有在继续?”
“没有人能忍受空白的从前。”
“离尉死了,薇薇死了。”周扬的声音里带着绝望:“我还需要尝多少次失去的滋味?”
“我不想你伤心,我爱你。”
周扬似乎对陈明的直言感到惊讶,他沉默了。
“既然爱我,就坚持下去,不要离开我。”
“不。”
“为什么!”积聚的火冲破了重重压抑,周扬控制不住地咆哮。
“因为离尉。”陈明听见自己空洞的声音:“因为离尉这个名字,让我心碎。我不能忍受,我不愿意忍受。”
“我爱你。”
“不,我不相信。就算我相信,我也会疑心。周扬,我会永远永远疑心。”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你还想知道吗?你的过去。”周扬的声音,仿佛死过一次的。
“想。”陈明吐了一个字。
他感觉手上有东西戳着,张开手掌,一份纸做的东西塞在他手上。似乎是一份文件。
他摩挲着,黑暗中,仿佛只有手里这份档是实在的。
四周沉默着。
看不见的地方,好象有什么声音,陈明知道,那是周扬在压抑着快溢出喉咙的哭声。就如同他现在紧攥着手里的档,压抑着自己的流泪一样。
没有人是永远不哭的。
他们都不是离尉。
***
他们在黑暗中分别。
他们都知道,自己没有勇气接受对方诀别的眼神。
离尉是无所不能的,没有人可以取走离尉的东西。他带走了薇薇,总有一天,也会带走周扬,连人带心。
我爱你,我爱你……
我不相信,我不敢相信。
“假如有一天,你相信了呢?”
“会有那么一天吗?”
“会的,如果我真的爱你。”
“会的,如果你真的爱我。”
与周扬的最后一次见面结束在黑暗中。无边无际的没有光明的空间,从此代表了陈明对周扬的思念。
每一次合上眼睛,仿佛就能听见周扬在不知处压抑着哭声。
“我还需要尝多少次失去的滋味?”
一次,但愿只有这最后一次。
***
周扬收集到的情报准确无误,当陈跃将陈明送到家门时,得到消息的陈家人欣喜若狂。
“哥哥!天啊,真是哥哥!”他大腹便便的妹妹亲热地拥抱了他。
大腿旁边挤来一个圆圆的小脑袋。
“宝宝,快叫舅舅。”
奶声奶气的小家伙好奇地抬头打量着他。
妹夫倚在门边,宠溺地看着兴奋的妻子。
“哥哥,你真的撞到头,什么都忘记啦?”
“那你还像以前那样喜欢钓鱼吗?”
“今年秋天,你会像从前一样,陪我一起去看紫荆花吗?”
“哥哥,哥哥……”
妹妹长得不像薇薇,但陈明的眼中,薇薇的脸总和妹妹的笑容重叠起来。
周扬曾经问:“陈明,难道只有从前才属于你?现在呢?从你认识我的那时起,你的生命难道没有在继续?”
是的,生命在继续。
就如周扬,离尉,薇薇,都在他的生命中。
“舅舅,妈妈说你会做风筝。”小家伙跑过来,手上拿着竹篾和纸张,白线拖在地上,从客厅蜿蜒到庭院。
“嗯,可能以前会的。”
“那现在呢?”
“忘了。”
“啊?”小家伙一脸失望,不屑地看着他。
“不过,可以重新学啊。”
一切都从头开始学起,家庭,亲人,工作,邻居。
两年的时间在回忆中流淌而过,他似乎重新拥有了陈明的人生,但夜深人静处,仍记起那些熟悉的名字和笑容。
以为就此以后,默默的思念将伴随一生。但那天的早上,陈跃却出现在他上班的路上。
“陈先生,请随我来。”
他本来可以不去,只是心脏不争气地拼死跳动,仿佛叫嚣即使碎掉也比半不活地蠕动要好。
在直升机中,看着自己在时空中倏忽来去,等找回了云游于空中,被回忆牵着跑的神智,总部已经出现在面前。
踏下飞机的那刻,他出奇地清楚感觉到脚下小草的柔软。
走过客厅,陈跃引领他去地下室。长廊依旧,仿佛一切都没变。经历过的事那么深深刻在他的骨头里,今生今世也无望摆脱。
也许,他并不真的那么想摆脱。
他们在那间熟悉的地下室门口停下。
陈明微笑。
他曾在这里被囚禁,曾在这里绝望,曾在这里毅然地决定,用爱挽回失去离尉的周扬。
那么多的曾经,这间小小的地下室,装载得住吗?
“周先生筹画了两年,安排组织中的事务和将来重新接手的一些关键问题。”
“重新接手?”
“是的。五天前,周先生亲自安排了洗脑手术,操作的是这领域中世界公认的一流专家。手术很成功,他恢复得很好,并且已经开始着手学习。”陈跃说:“周先生事先为自己制作了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