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哥”喊得又轻又软,陈明的心似乎被什么重重戳了一下,猛然抬起眼皮,看着薇薇。
“怎么了?”薇薇问。
“没什么。我只是……担心周扬会追上来。”
心不听使唤地,让脑海中出现卧室的图像。空荡荡的卧室,收拾干净的床,一副人去楼空的景象。周扬看见时,会生气还是愕然。
也许除了生气和愕然外,还会有一丝因为离蔚而来的伤心。
他失去了一个复制品。
假护照制作得非常精美,脸色黑得象锅底的光头将他们送上飞机,一直没有正眼看过陈明一下。
离开前,光头狠狠拍了薇薇的肩膀:“小妞,这回就让你一次。什么大兴安岭,什么心愿的,随便你。娘们就是娘们,明知道是假的还要当真货使。”口气无奈中带着宠溺。
陈明就站在跟前,提着薇薇的大背包,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
两人上了飞机,薇薇显得兴致勃勃,拿出薄薄的大兴安岭介绍书籍低头看,一口气看完了,开始和陈明谈她大背包里准备的各种露营用的东西。
“军刀,一定要带军刀。军刀很好用,森林里面有很多草和树枝,开路就需要用军刀,而且还要很锋利的那种。”
薇薇眉飞色舞,看起来这个行程对她充满了吸引力。陈明一直沉默着,离开过于仓猝,在飞行中,分别的真正滋味才一点一点渗入心肺。
他不争气地察觉自己情不自禁想起总部,宛如永远不会再踏足那里一般,不可抑制地想念起那里的每一个摆设,每一处景致,甚至浴室蒸腾的水汽。
不错,永远不会再踏足了。
“哥?”
陈明回过神,不大有光彩的眸子瞅了薇薇一眼:“薇薇,磁盘……”
“带了。”提起这个,薇薇没了刚才兴致勃勃的表情,扬扬下巴:“在我背包里。”紧接着赶紧添了一句,“你记着答应过我什么。陪我去了大兴安岭,我才把那个给你。”
“我记得,你放心。”
薇薇忽然安静下来,低着头,好一会,用脚尖踢着前面的椅子底,轻声问:“你有没有真的把我当成你妹妹过?”
陈明愣了一下。
“有的。”他老实地说。
薇薇霍然抬头,盯着他眼睛深处,仿佛要瞧出他的破绽,到了最后,叹了一口气:“休息吧,爬山会很累。”
陈明看惯她活蹦乱跳的模样,现在听她叹气,满腔都是落寞。
两人于是都不说话,闭上眼睛,挨在椅背上,各自想各自的心事。
下了飞机,还需要坐车。车也是安排好的,开始公路还算平畅,到后面变得颠颠簸簸,远远看着那一大团深绿到了眼前,陈明和薇薇都知道这已经是森林边缘。
车不能继续前进,必须在这里折回。
陈明看了一下介绍手册:“这条不是常用的登山路线。”
“那些旅游路线到处都是人,有什么好玩的?大兴安岭是冒险的地方。”薇薇不屑地哼了一声,把背包背上,往远处瞧。
森林的边缘也很美丽,浅草区在夕阳下仿佛一片绿色的点缀着珍珠的海洋。
“我们今天晚上在这里露营。”薇薇笑起来,欢快地迈开步子。
陈明有点无可奈何,背着行李跟在后面。
薇薇准备了不少东西,帐篷塞在陈明的行李里。
晚上架起帐篷,点燃篝火,在夜风中隔着火光,仰头看郁郁葱葱的茂林,连陈明也觉得这样旅行一次是个不错的主意。
至少新鲜的空气和即将到来的攀山涉水,会让他没有太多时间想起周扬。
“这是什么?”
“求生用的紧急信号灯,这样打开,会很吵。”薇薇边解释,边按下开关。
呜哔~呜哔~!呜哔~呜哔~!
血红的灯旋转着闪烁,过强的亮度印红了帐篷附近大片的草地。宁静的夜空顿时被尖利的鸣叫声打破,喧腾得让人无法忍受。
两人的耳膜都被震得嗡嗡作响。
“我的妈呀!”薇薇吐吐舌头,赶紧把它关了。
四周顿时又沉寂下来,不过他们耳中似乎还残留着嗡嗡的声音。
薇薇嘿嘿笑起来,又有点得意:“特意买最贵的,叫起来果然够响。求救的时候,当然越引人注意越好。”
陈明拿她没办法,只管看着篝火,加点柴。坐在火边发呆,手忽然被一个软软暖暖的东西碰着,他回头看过去。
薇薇牵着他的手,挨着他坐下,目光直直地瞪着火光,轻声问:“哥,你还记得吗?你答应过要带我去大兴安岭的。”
陈明刚想开口,薇薇又说:“你老说话不算数,认识了周大哥,就只和他黏在一起。有异性没人性……”
陈明见她盯着火光,心中一动,知道她并不是和自己说话,暗中叹了口气,很不是滋味。
算了,就算帮她了结一个心愿。拿回磁盘,做回自己,从此和离蔚周扬都没关系。
打算回帐篷去睡觉,手却被薇薇紧紧牵着。薇薇抓得很紧,陈明轻轻挣了挣,无法挣脱,从旁看薇薇被火光熏红的脸蛋,又觉得她可怜。
他放弃了回去帐篷睡觉的打算,继续默默坐在薇薇身边。
两人对着火光发呆。柴火渐渐烧尽,篝火也快熄了,剩余着一点点带红星的灰烬散发热气。
“你也会好好疼你妹妹吧?”
薇薇的声音很低,陈明以为她在自言自语,见她抬头,才知道她是在问自己:“啊?……我会。”
自己的妹妹……
他想象不出自己的妹妹长成什么样,无论怎么想,都是薇薇的样子。自己的妹妹,他也有自己的妹妹,还有自己的家。
属于他自己的,不属于离蔚。
薇薇听了他的答复,忽然狠狠摔开他的手。陈明愕然地看着她,薇薇又猛地抓起他的手,在虎口上用力咬了一口。
“啊!你干什么?”陈明疼得叫起来。
确实很疼,牙印里渗出鲜血,延着牙印迅速积成一个小圈。
薇薇尝到血的味道,才放开他的手,站起来低头看着他:“为什么我的哥哥死了,别人的哥哥还活着?”
只是一小会的功夫,就似乎失去了控制自己的能力。
那么那么多的不甘心,已经塞满了,无法压抑。
“为什么?世上那么多人,为什么死的那个要是我哥?”
她问得力竭声嘶,声音划破天际的时候,眼泪滴下,落在草地上。
陈明听着她责问,看着她哭泣。月色下,远山阴影沉沉,他知道这些责问和哭泣无法帮她释放心中的悲伤。
他无法帮她。
陈明抬头,内疚地看着她:“对不起。”
薇薇怔了一下,她的目光不再那么悲愤不平,只是多了一种快心碎的绝望。她跪下来,用双臂紧紧拥抱陈明。
“你知道吗,我哥很爱周大哥,很爱很爱。”她在陈明耳边轻轻哭着:“他真的很爱周大哥。”
“我知道。”
“周大哥,他也很爱我哥。”薇薇哭着,反反复复:“他说过,一辈子只爱我哥一个。”
“薇薇,别哭了。”
“一辈子,是一辈子……”
陈明静静听着,他感觉自己也快被绝望拉下深渊了。
***
路程在第二天的清晨正式开始。薇薇从帐篷里出来的时候,仿佛已经忘记了所有不愉快的事。
“哥,我们要出发啦!”
陈明收拾了帐篷,跟她一起上路。
景色很美,从森林边缘往里走,没有人为破坏的自然原来如此美丽。郁郁葱葱的林木就在头顶,抬头看去,才发现山峦的伟大壮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