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云老头,是我。」
「……是啦是啦,罗嗦,老头子一个还以为十七、八啊。」
「……有个朋友伤口发炎发高烧,对,就是我那些猪朋狗友怎样?你管这么多干嘛!罗哩叭嗦地不是老了是什么?」
「嗯,有一阵子……OK,我等会儿过去跟你拿药……」
「又是废话,怎么不会?我病歪歪都能给自己吊瓶了何况现在头好壮壮,不麻烦你『老人家』,挂了,BYE!」迅速按键结束通话,陆晋桀吁了口大气,若不是情非得已他也不想麻烦到这位年纪一大把偏还不服老的罗嗦老头。
只可惜与那老头的孽缘从孩提时代就开始牵扯不清,一直到现在道不同不相为谋了也依旧斩不断,自己是能躲则躲能闪则闪,偏偏那老头子比只苍蝇还会黏人。
把手机扔回裤子口袋里,陆晋桀两手将人打横抱离了椅子。只是这么大个男人没意识软趴趴的,想抱得稳不把人摔了真还不是件简单事,转弯、进电梯什么的又得小心那截杵在半空的石膏腿,等下了楼好不容易把人塞进车子里后,整件淡青色的衬衫早已湿染成大片深蓝。
「靠!中元拜假的啊?衰!」举臂抹了把额上的汗渍,陆晋桀咬牙切齿地狠扭着钥匙发动引擎,接着又把气全出在了踩油门的右脚,嘎地一声冲上车道。
不用别人说,他也知道肚里这把火烧得是有些过头,芝麻绿豆大的事哪值得如此动气,一切只不过因为——
早从那年脱离街头学作文明人之后,已许久不曾有谁让他这般……狼狈过。
***
撑颊咬着笔杆,楚悠望着窗外栉次鳞比的高楼发呆。
「呼……」展臂伸了个懒腰,楚悠把笔抛向了桌上的文件堆里,慢慢地蜷起腿窝进了偌大的椅座里。虽然已经拆了石膏,久未使用的那条腿感觉还是怪得不像自己的。
靠着比上身还高的椅背,楚悠整个人缩在办公椅里摇啊晃的。一个大男人做出这种孩子气的举动实在令人发噱,只能说是下意识不经大脑的行为,因为他现在很烦,非常地……烦。
啃咬着下唇,楚悠两眼大睁凝视着对面大楼的玻璃帷幕,专注的神情像似他只要在上头瞪出两个洞来他的问题就能解决。
让他烦的事情说来山不多,只不过两件事,正确来说该是两个人,可是加起来却比他二十多年累积的烦恼还有余。
两个人,不用说挂头号的就是那个恨不得把他「楚枫之」剥皮拆骨的陆晋桀,怪的是从那天体力不支在办公室睡着又莫各其妙在自家床上醒来后,那个人就当他是透明似地不睬不理。
没再找他麻烦,也没三不五时地在他面前冷嘲热讽,然而说是回到认识之初也不尽然,在人前的确相敬如宾,人后则变成了相敬如冰。
没什么不好,至少之前那些暧昧至极的小动作不再出现,省得叫他进退维谷不知道怎样反应才对。只是这么一来他就越来越不懂,那天达成的所谓交易究竟为了什么?
他以为,陆晋桀该是有所求的。
他当然不是遗憾陆晋桀后续没有动作,他脑子没坏也没自虐倾向,可如此一来好像那晚的凌虐就只是为了确定自己不是楚枫之,其他什么目的也没有。
什么也没有……用得上那样叫人痛不欲生的手段吗?又何必隐匿本性地做两面人呢?
一想起那晚,楚悠不自觉又缩了缩身子。
两个月了,创痛依旧难愈,虽然他表面一切如常,也一再理智地告诉自己没什么,不过是一场糟糕至极的性爱罢了,没染病也不会有孕,身体上的痛顶多当被人揍了顿,伤好了就该忘了,可是潜意识里总抹不去萦绕心头的那层影。
他做噩梦,常常,好笑的是那男人魔鬼般的身影却是掺杂在原来的噩梦里,让那个亘古不变的梦变得不伦不类。
有时候梦才开始,还在草地玩耍时那人就出现,温言抚慰也就变成了狠言恶语;有时候是小蕾哭着哭着就变成他的脸,那画面可以想像多滑稽;有时候则是在那一片不敢看的鲜红里……与他肢体相缠……
老实说,某个程度而言他还挺欢迎这个人的打扰,拜那姓陆的所赐,他常在咬牙忍哭前就被吓得惊醒过来,不会再陷在梦里头苦苦挣扎。
「这算什么……以毒攻毒?」嗤笑了声,楚悠自嘲地摇了摇头,收回漫游的思绪回到正题。
所以基本上除了在梦里外,陆晋桀暂时不是他烦心的问题。他现在最烦的,反而是楚槿之,那个名义上是楚枫之表弟实则是同父异母兄弟的麻烦人物。
烦哪,偏偏连个可以商量的人都没有,他那个超人秘书提都别提,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
另个能说的柴行云通常都在楚任瑜的住处,每次造访根本没有私下的时间可聊,单独邀约又怕让陆晋桀起疑心。毕竟在从前,楚枫之跟柴行云可是一点交集都没有,害他连去的太频繁都不敢。
「你求的……又是什么呢?」喃喃低语,楚悠出神的视线慢慢聚焦在玻璃上自己的倒影,倒影的脸孔和楚槿之有着两、三分的神似。
因为……不甘心吗?不甘心自己明明比楚枫之优异许多,却因为是见不得光的私生子所以只能屈居人下,甚至只被安了个表弟的旁系身分。
表弟……就注定了在法律上他什么都得不到,除非楚任瑜另立遗嘱,不过想也知道那是比天方夜谭还不可能的事。
眉宇深锁,楚悠轻喟了声……除了不甘心,只怕还有难以排遣的恨吧……
「哔哔……总裁,总经理找您。」
这算不算心有灵犀?正想着人就来了……望着桌上亮着红灯的通讯器,楚悠微哂地又是摇了摇头,慢慢将双腿挪下椅端正坐姿。
「请他进来。」
从无意间窥破楚槿之的小动作后,这两个月里,他和楚槿之见面的次数极为频繁,原因无它,只因为他这个楚枫之开始管事了。
楚枫之的位置本来就是除了楚任瑜外楚氏最高的决策者,名正言顺没人能拦他插手楚氏的营运,顶着洗心革面的大帽子,再加上几个案子都处理得漂漂亮亮没出岔子,谁也不能说他不胜任。
最高兴的莫过于楚任瑜了,几次探访老人家都是高兴得笑不拢嘴。最不高兴的想当然尔该是楚槿之,自己的实质介入无疑意味着剥削他的权势。
然而该要不满的人却从未曾流露过不悦,依旧是彬彬有礼不卑不亢的态度,所有的情绪全隐在那副斯文的金框眼镜后。
严格来说楚悠所做并不算过分,他不过是将原先楚槿之几个人的分工稍微打乱了点,取了一部份自己做,要说失礼的也只是事先没打招呼随意拣。
美其名是分忧解劳是弥补他之前的荒唐,实则当然是迂回防着楚槿之这边的人再搞。尽管他并没有展现出雷厉风行的手段,也依旧表现得人畜无害的温煦,但他相信楚槿之一定明白他已经知道了那些事。
只希望这样的暗示能让那个人懂得收手……轻叹了口气,楚悠后倾靠上了椅背。
对于楚氏他并没有野心,等楚任瑜百年后,他会找机会把主事的位子交给楚槿之,交给一个真正楚家血脉的人手上,所以楚槿之一点也没必要用不光明的手段强争这点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