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甭客气,这屋很脏,我来帮您打扫。」苏合香难得有了点轻松的好心情。
「不好不好!」老太太忙摇单目。「姑娘的衣裳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别弄脏了才好。」
「弄脏了再洗就好了。先前我病了好一阵子,这会儿刚好有机会活动活动筋骨。」她来了兴致。
「姑娘叫什么名字呀?」老太太笑容满面地打量着她。
「婆婆叫我细细吧。」
老太太笑起来。「妳的手细、腰细、身子细,难怪会叫细细这名儿,倒不知妳的腿是不是也细?」
「婆婆真厉害,知道我名字的来由。」她笑着把裙子拉高了,露出雪白修长的两条腿。「婆婆瞧。」
「果然细!」老太太咧嘴笑开。
苏合香也忍不住笑起来。
「妳太瘦了,将来不容易生孩子。瞧瞧,妳的屁股不够大。」老太太轻拍了拍她浑圆微翘的臀。
「是吗?」苏合香眨了眨眼,陪着老太太走进屋。反正她已经决心继承「长乐坊」,此生不嫁人了,所以对能不能生孩子倒不以为意。
走进内庭,她的心口蓦地一紧,孙玄羲的影子又鬼魂似地纠缠上来。她甩甩头,硬是把他的影子甩掉。
「姑娘,这里先前住过人吗?」老太太指着不知被何人扫到角落去的落叶和木屑,那上头还有烧过的痕迹。
「有。」她怔然走到烧残的落叶和木屑堆前。「半个多月以前,这里曾经住过一个人。」烧过的木屑,仍散发出令她心痛的桧木香。
老太太来到她身边,仔细瞅着她脸上的表情。「那个人叫什么名字?姑娘知道吗?」
「不,我不知道。」她答得飞快,匆匆堆起笑脸说:「婆婆,我带了些点心给您吃。」说着,一面打开抱在怀中的手绢。
老太太忽然弯下身来,从烧残的碎屑中拾起一张烧了近半的黄纸。
「这上头有字,姑娘瞧瞧,纸上头写了些什么?」老太太眼睛昏花看不清,把黄纸转给了她看。
苏合香看见了「安兴坊祟义里水」七个字,其余的写在另一半,已烧毁了。
「好像是某个地方的位置。」她一说完,脑中便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会不会……这是孙玄羲搬离这里之后去的地方?
明知道不该再对他痴心,也不该再妄想见他,可是眼前这七个字完全占据了她的思绪,猛烈地捶擂着她的心,所有的「明知道」和「不应该」全都被「想见他」的唯一念头给彻底驱离了。
摊放在她手中的点心忽然跌倾了,一一掉落在地,她在老太太愕讶的呼声中倏然回神。
「哎呀,都掉了,真可惜了!」老太太拾起一块糕小心拍掉上头的灰。
「婆婆,我、我要去一个地方!」她一刻也停不住,立即往外奔。
「姑娘!细细!妳要去哪儿?」老太太在后面追她。
「我想找一个人。」她有点急,神色有点儿慌。
「妳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抛头露脸地走在街上不好呀!」老太太担心地说。
「嗯。」她点头,想起上一回在街上被调戏的情景,心里也不免胆怯。「安兴坊有点远,要雇顶轿子去,可是……」她不能回去茶坊拿钱,因为最近茶坊里从上到下盯她盯得紧,根本不会有人肯给她钱的。
「雇轿子要钱对吗?婆婆这儿有。」老太太从很隐密的腰袋里取出一串铜钱来。「雇轿子用这些就够了吧?」
「婆婆……」苏合香感动得握了握她的手。「您放心,我一定会还给您的。」
「好,妳比较有钱,当然得还我。」老太太笑了笑,陪着她一块儿来到热闹的街上雇轿子。
雇好了轿,老太太索性跟着苏合香一块儿上轿。
「婆婆?」苏合香微讶地看着她。
「不要紧,我跟妳一道儿去。」老太太拍拍她的手。「妳一个大姑娘家万一出了事可不得了。别看我老婆子老了,力气肯定比妳大,遇着歹人也赶得跑。」
「婆婆,谢谢您。」虽然非亲非故,但这位老婆婆却如此关心她,让她心中油然生起一阵感动。
轿子将她们带到了安兴坊崇义里,在那附近绕了大半天,终于找到有间矮小的宅门前写有一个水字的,那上面写着「水影居」。
「轿子先在这儿等一等,我们问问是不是这户人家,万一不是还得走。」老太太心细地交代着轿夫。
苏合香早已迫不及待地走到木门前,深深吸一口气,不安地轻叩了两下门,整颗心虚悬着。
门开了。她的呼吸倏地停住。果真是他!那个害她病得死去活来的罪魁祸首!
「妳……」孙玄羲没想到来人竟是苏合香,他震撼地盯着她,愕傻了。
一看见他,苏合香几乎无法思考,浑身血液都沸腾了,她不顾一切地扑进他怀里,深深吸嗅着他身上熟悉的木香。本来已经决定不再想他、不再念他、不再爱他了,可是一看见他俊朗的眉目、深邃的黑眸,那一张熟悉得令她心痛的脸,她便什么也忘却了。
孙玄羲好半晌才从震惊的情绪中慢慢回过神来,感觉到怀中柔软的身躯似乎更瘦、更单薄了。思念真是磨人,这阵子心口那一份不知名的痛楚,在这一刻消散了,他忘情地轻轻拥住她,深伯把她捏碎。
「玄羲。」老太太忽然开口轻唤。
孙玄羲猛然受到更大的震撼,他蓦地抬眼,惊讶得瞠目结舌。
「姥姥!您怎么也来了?!」
听到孙玄羲的惊喊声,苏合香也大吃了一惊。
什么?姥姥?她呆愕地回头,无法置信地看着老太太。
老太太望着他们,满是皱纹的脸上有着柔亮和煦的微笑。
第七章
「姥姥,您怎么会来?」
孙玄羲盘膝而坐,面对着孙姥姥。他从来未曾想过姥姥和苏合香同时出现的景象。
苏合香跪坐在椅垫上,心中更是惶恐不已。她怎么也想不到老婆婆居然就是孙玄羲的姥姥,刚才她忘形扑抱住孙玄羲的那一幕,看在孙姥姥的眼里,真不知道会怎么想她?
孙姥姥随意地坐着,喝了口孙玄羲倒给她的白水。
「你娘收了你的信以后,和你爹在屋里嘀嘀咕咕了好久,我在窗外偷听到了一些,心想闲着也是闲着,干脆就自己到长安来看看究竟。原来你爹娘还真是猜对了,你果然已经被长安的花花姑娘给迷住了。」孙姥姥掩着嘴偷瞧苏合香一眼,呵呵笑着。
苏合香的心情不安地摆荡着。花花姑娘?说的难道是她?
孙玄羲一手支额,无奈地叹口气。他在信中只简短写着他在长安一切安好,请父母不必挂念,也说明了因答应替「合春号」老板刻一尊佛雕,所以会在长安耽搁,短则三月便能回洛阳,信末不过是提了一下宅后有间「长乐坊」,日夜笙歌不断,使他无法静心,不过即便有所耽误,最多也不会超过半年便会回去。只是这样而已,他们竟然就联想到他是否已经被花花姑娘迷住的那一方面去。
「姥姥,你们用不着胡想。」他不流露情绪地说。「我答应替『合春号』老板刻的观音像已经大致雕好了,再经过几天细修便可完成,到时候我自然就会回去了。」
苏合香瞥一眼置于架上的一尊庄严丰润的观音像,确实可以算是快要完成的作品了。在观音像旁除了那尊令她伤心的仕女雕之外,还有一座稍大一点的佛像,已经约略看得出千手千眼观音的初步轮廓了。她知道那是他珍爱的古桧木,只是她没想到,在她生病的这半个多月来,他竟然已神速地完成了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