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到门外有声音,就猜是你。」她唇角荡漾着三分害羞、七分欢愉的笑容,起伏剧烈的胸部显示出她是多么匆忙地赶过来开门。「你找我有事吗?」她看着他,两只眼睛亮闪闪地,全都是心形的符号。
丁络的眼忍不住酸涩起来。十六年了,她在他心中就像是一尊女神那样崇高的地位,他只能远远地看着、膜拜着。
但天意弄人,让丁兆和姚家父母相识,进而安排他和姚瑶相亲。
上帝明鉴,相亲当天一开始,他根本不知道那是一场相亲宴,只以为又是被父亲带去认识些豪富。跟这些名流打好关系,日后他接班也会顺利些,所以丁兆常带他四处与人聚餐、打球、联谊。只是那一天,他原本以为的豪富变成了他心中的女神,错愕根本无法形容他当时的心情。
他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翩然走进的身影,像是隆冬过后的第一道春风,带来了绿草的清新、百花的芬芳。
他的眼光再也离不开她,没待她开口,他就迫不及待要求订下婚姻。但那时候,她就像一个高高在上的女神,鄙视着下界浑浑噩噩、大错小错不断却又自以为了不起的凡人,女神极度失望,终于彻底地放弃了拯救这个世界,转身离去。
而他的心也在那时候遗落在她身上,随着她走东往北,再不受主人的控制。
其后一年的时间,他花了相当大的心力去观察她,隔着一段距离,爱慕地凝视她。
有几次,他差点控制不住想要追上去,但他凭什么?他自卑,他出身于一个惯常用不法手段谋夺别人产业的家庭,抚养他长大的每一口饭、每一口水都是来自于别人的心血。
在他住别墅、开名车、享受那些华衣美食时,无数受他父亲欺骗而倾家荡产的人们正在痛哭着,并且诅咒丁家一门老小不得好死。
当然,他们的诅咒很可能成真了,因为丁家近百年的先祖们,还真没一个是得享善终的。
丁家号称百年来最了不起的犯罪天才──丁络的爷爷都被人设计谋杀致死了,那么实力还不如老爷爷的丁兆、还有丁络自己……他想,应该也都逃脱不了那个命运吧!
他没有勇气追求她,但命运却将他们兜在一起,为了对抗丁兆对姚家的侵逼,丁络和姚瑶举办了一场虚假的婚礼。
然后,一切都乱了套。他们在争执中了解彼此,女神原来也是凡尘中一个俗人,有她的爱恨情仇。大少爷嘛,也不如外表的风光,深埋在他体内的心酸多到都快比他这个人还要高了。
他们对彼此生情了,可是现在……
他看着她犹自滴水的短发,在肩头部位造成一片濡湿,头顶的灯光照下来,那米白色的布料变成半透明,衬得她纤细的肩膀愈发性感、娇媚。
他多想搂着她永远不放啊!然而,现实逼得他不得不使出全力压抑心底澎湃的情潮。
他深吸口气,尽力平静自己的心情,说:「我父亲已经发现了我们的谎言。」
姚瑶愣了一下,却很快地想开。这世上有什么谎言是永远不会被拆穿的呢?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进来谈吧!」她招呼他说。
现在换他呆住了。「妳……不怕我父亲的报复吗?」她如此平静,反而显得他的忧虑十足愚蠢。
「当初你撒谎为我周全时,难道没想过会让你父亲震怒?」
「我当然想过,也有了心理准备。」
「那不就好了。」她主动伸手拉他进了房间,让他在藤椅上坐下,给他倒了杯水。「既然是早晚都要发生的事,那么当它爆发的时候,也就只有面对啦!万幸的是,你早有准备,想来损失会减少很多。」
她居然对他这么有信心,他……一则以喜、一则以忧。「我知道父亲会生气,他会报复、也做了准备,可是我也没信心扛得起他的怒火。万一我失败了,妳可曾想过那个后果?」
「所谓虎毒不食子,难道你父亲还会杀了你不成?」
「父亲顶多是狠狠教训我一顿,我毕竟是他唯一的儿子,他不会害我性命的。」
「那不就好了?只要命还留着,你总是有机会东山再起的。」她笑得像天空中的浮云,淡淡地,却让他沈若盘石的心一下子轻灵不少。
「我是不会有性命之忧,但妳怎么办?」他真正挂怀的是她。「我知道父亲已经放弃了对付妳父母,在我父亲眼里,他们……嗯,那个……已经是不值得出手的敌人。但我跟妳联手设了一个骗局坑了我父亲一次──当然,计划是我想的,我父亲不是傻子,他也会知道主谋者是谁,必用最大力量去对付真正的对手;至于其他参与的旁人……以我对父亲的了解,除非我们一直在一起,碍了他的眼,他就会迁怒于妳,否则,妳基本上不会有太大危险。因此,衡量得失,我想……我们得做出应对之策了。」
「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办?流亡国外?」
他低下头。要说出这句话等于亲手拧碎自己的心,他却没有选择的余地。「我们离婚吧!只要跟我撇清关系,我父亲就不会去对付妳。」而且他知道,丁兆从来就看不起女人,除非那女人太不识相,丁兆才会出手教训一下。但这回真正捋虎须的人是他,姚瑶顶多算是帮凶,只要与他分开,估计丁兆就不会再去看她一眼,她也就安全了。
他们离婚,留他一人去面对丁兆的怒火吗?姚瑶心里千头万绪。说句坦白话,她跟丁络的婚姻根本也是场阴谋,算不得数的。
现在,他们举行婚礼的目的已经达到──让姚家那对老天真顺利摆脱丁兆的虎口,得以安度余生──婚姻关系其实已经可以取消了,可是让她在这危急时刻弃他不顾,她真的不忍、也不舍。尤其想到他要一个人面对丁兆的怒火,她不知怎地,一颗心又烦又乱,连心跳都失了它原本应有的节奏。
房内的气氛在姚瑶的沈默中变得黏稠而凝窒,空气彷佛被一点一滴抽走了,让丁络和姚瑶渐渐感到呼吸困难。
最后,他受不了这种压抑,站起身打破了这份静谧。「保重,小瑶,这几天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一段日子,我们……再见了。」
她抬眼望着他,那憨厚的脸庞上蓄满了深情,而且一直增加,溢出了他精光灿灿的虎目,笔直地射入了她的心窝。
她一颗坚硬的心软了、化了,有一种想要把他搂进怀里,小心安抚的冲动。
他突然倾过身子,两手慎重地捧起她的脸,一个吻,如羽毛般温柔、深情更胜大海,轻轻地印上了她的额头。
他的唇感受着她额头的肌肤,滑滑嫩嫩,彷佛还带着阳光的气味。
他知道这一吻后,他们就要别离,他将回到台北,投入与丁兆对抗的战场,而那是一场几乎稳输无赢的战役。
可是吻着她,他的心情非常地平静,完全没有那种将要面临失败的挫折感。他只觉得这一辈子可以遇到她、认识她,已经是上天最大的恩赐,他满足了。
一吻过后,他拍拍她的肩膀。「过几天我会要律师将离婚证书寄给妳,等妳签完名再寄回来给我,然后,这场游戏就结束了。」说完,他转身便走。
房内,姚瑶抚着额头,呆怔地望着他突然变得巨大无比的背影逐渐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