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作了个梦,近来他老是作梦。
他梦到爸爸、妈妈,大声地在他面前吶喊,似乎想告诉他什么,但他就是听不清。
他又梦到了小妹。他想告诉小妹,他今天见到了一个非常、非常不喜欢的女孩,和自己的妹妹相比,这个女孩是如何、如何的不可爱。
可是不知怎么,小妹飘飘忽忽的,很快,竟变换成一张男人的脸-是玄虚。
他跪在他的面前,彷佛在求他什么。
思文觉得玄虚太可怜了,想伸出手去拉他一把。可是就在这时,他的背后出现了一个冰脸男人,脸比夜色还黑,举着一把宝剑,发疯一般地向着他们刺过来……
思文被吓醒了,一身的汗。
他赤着脚从浴室里出来,冷气开得很大,他打了个喷嚏,觉得头昏昏沉沉的。
他从窗口往外看,想看看月光。可是这建筑设计得真是奇怪,天空,竟被严严实实地隔离在建筑之外。
他觉得心胸异常的闷堵,憋得难受。他悄悄地拉开门,想下楼去走走。
他摸了半天,也没有摸到路灯的开关。他这才想起:晚餐时,餐厅使用的照明全都是又高又粗的红色蜡烛,而客房里也摆着烛台。这「魔居」里,也许根本就没铺设照明用的线路。有电,却没灯。难道这里,不许使用电灯?
好端端的一个房子,为什么非要搞得跟地狱一般,阴森森的呢?
思文摸索着向楼梯口走去。
踩在地毯上的脚,轻柔绵软,没有一点点声息。
他摸到一扇门,他想,这一定是小姐依琳的闺房门。他按照自己的记忆,走过了这扇门。
他终于摸到楼梯。
他刚下了一层台阶,忽然听见「啪」的一声巨响。那声音又闷又沉,接连响起。
声音的每一次起落,都伴随着一声低缓的呻吟。这呻吟,绝对是一个人在控制不住后,所被迫发出来的。
夜深人静,莫非是梦幻的错觉?
这声音响于午夜,让思文顿感头皮发麻。他的脚进退两难,整个人僵在那里。
声音还在持续,隐约传来的痛苦呻吟,有过之而无不及。
思文像是被人用什么东西牢牢拴住,好奇地牵引,不由自主地抽回下楼的脚,转身向着楼上走去。
思文一步步地向着声音的源头走。每一步的移动都显得忐忑不安,而比他的脚步更忐忑不安的,是他的心。
他愈靠近,那声音愈是清晰。
在他就要摸到那扇门的时候,声音却戛然而止。
「想通了吗?想通了就快交出来!」
屋里传出说话声。那声音十足冰冷,思文立刻听出是龙爷的声音。
「不!我不能交给你!」
思文一怔,是玄虚?
听两个人的口气,似乎已争执许久,像是为了一件什么东西。
「啪」的一声落下,痛苦的呻吟又响起。
思文的脑袋彷佛炸了开来。
原来,有人在受刑?这个受刑的人,难道是玄虚?
「没有我的命令,你竟敢擅自行动?还跑去清水湾小镇,迟迟不归?你带回来的那个家庭教师,到底和你是什么关系?你的胆子愈来愈大了!我看你和楼下那个该死的东西,都想造反!」龙爷像是忍无可忍。
「我还从来没为自己做过什么,这一次,我要为自己冒冒险,因为那件东西对我非常的重要!请您不要再逼我了,我是不会交给您的。您有任何的不满都冲着我来。思文是个好男孩,求您不要伤害他。」
玄虚是在掏心窝子说话。
但,玄虚掏心窝子的话,很快地就变成更痛苦、更无奈的呻吟。
「唔……唔……啊……啊……」
思文的血在身体里乱窜,背像是受着鞭挞般的火烧火燎。他有点忍不住,于是快速地靠近门去。
就在这时,他的脚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抓了一把,吓得他跳了起来。
思文倒退了两大步,差点儿跌坐在地上。
在黑漆漆中,思文看到一双蓝黄不一、充满仇恨的眼睛。这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随时准备再扑上来。
思文又痛又怕,逃也似的往楼下跑。一不小心,竟从楼梯上滚了下来。
思文感到左手指如钻心般的疼,可是他已经顾不得疼痛,因为在他身后,那只名唤「老虎」的波斯猫,依然瞪着那双满是仇恨的眼睛,低啸着向他逼近。
思文连滚带爬,一口气跑到自己的房门前,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不料,气未喘定,肩膀又被重重地一击,令他几乎吓死过去。
「夜深了!」
思文的耳边,像是刮过一阵寒冬的风。思文不敢回头看。他不能确定,那突然出现在他身后的,究竟是人?还是鬼?
「这个时候,还是待在屋里比较好。记住,这幢房子里,常常会闹鬼。闹鬼,知道吗?还吓死过人呢,你可要小心!那人也像你一样的好奇。好奇,往往不是好事,所以,最后他还是摔死了,希望你不会有这样的厄运,去睡吧、去睡吧……」
声音飘飘忽忽,渐行渐远。
思文浑身的汗毛全都竖了起来。
他僵了五分钟,足足的五分钟,打了一个大大的冷颤后,才头也不敢回地冲进自己的房间,关上门,用身体牢牢地堵住。
他吓坏了。他并不是胆小怕事的人,但今晚恐怖的经历,却令他有如入噩梦般的感觉。
思文躺在床上,整个身体像打摆子一样的颤抖,浑身发冷,头晕胀得几乎裂开。
他知道,自己病了……
不知过了多久,思文听见房门被推开,有脚步声进来。可是思文怎么也睁不开眼睛,他觉得眼皮像灌了铅般的沉重。
来人轻轻地唤他的名字,唤他名字的声音很暖、很亲切。
思文想起来,用这样的语气唤他名字的,应该就是清水湾那个给他做向导的人。哦,对了,最终自己还跟他来这里。
自己是费了好长一阵子思想斗争以后,才做出这么一个决定。原本,自己是下了决心往北走,但自己的脚步就是不听使唤,
走了半天,还是走回到他的身边……如此看来,自己是不想离开这个人!自己的嘴不肯承认,心,却无法否认。
可是,他刚才用晚餐的时候,并不是这样的口吻,他对自己客客气气,保持着一段距离,完全没有了清水湾吃臭豆腐时的热情与亲切。为此,自己的心情很有些失落感。
此刻,那热情、那亲切又回来了,朋友似的语气又回来了,这样多好!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没了,他和自己又再次走近。
走近,这不正是自己内心深处最渴望、最响往的吗?
思文真想把这样的心思说给来人听,他想痛痛快快地吐一吐,说说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这想法的涟漪在他心湖里荡漾已久,只是他一直以来,都拒绝承认,并刻意抵抗。
但自从搀扶着这个人,离开清水湾的那一刻起,他其实已经意识到,自己再也不可能独自北上,自己此行还要继续和他为伴。
他和他都需要彼此的一份扶持。这样的想法在他跨进「魔居」后,愈加的强烈、坚定起来。
可是,他怎么也开不了口。他的头像是搁在炭炉上,火一样的烧。身体的每一处关节,都像是要被烧裂开来。
思文感觉到来人正用手试着他的额头。
「思文,你病了?」
来人一下子变得非常紧张,又用手试他的脸、试他的手,思文感觉到他的手在微微发颤。
「思文,你发烧了!还烧得不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