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瀚觉得赖升平的论点不妥,将自己比喻成偶像,肯定被阿富大肆攻讦。可是他又不敢出声,一向阿富发难起来他总不知该如何接口。
「你能保证他喜欢我还是一样多。你能保证吗?」
「当然不能,他的选择。」
「既然不能,你就没有必要说那些有的没的屁话。只要他是我男朋友的一天,我就不许他的心里再有别人。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是对我来说,他对你的仰慕造成了我的困扰,我有义务也有权利,把他对你的仰慕给统统扼杀掉。」
「这还算是爱吗?」
阿富被一语道破,原先咄咄逼人的气势迅速地冷凝下来。面对爱情的变质,他无可避免的想要以各种方式来约束他男朋友,他甚至害怕那个失去男朋友以后一无所有的未来,但现在怎么看起来,好像都是他错似的。
「如果你真的喜欢他,」赖升平接下去说,「你至少还能够接受他的一切,甚至他的选择。」
「我尊重他所有决定,不代表他可以完全不在乎我的存在,享他的齐人之福,却不管我的感觉。」阿富的语气相当哀怨,他忽然想到,赖升平不是当事人,说起来当然轻松。「赖升平,我刚听你们的对话,你应该不是同性恋,对吧?」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很重要吗?」
「哼,」阿富冷笑,满脸都是讥讽,「那你有没有想过小瀚的感觉?你欺骗他的感情,这样子就算爱吗?」
小瀚听了相当错愕,这个问题他也曾经想过,他以为只要赖升平待他好,其它一切他都不愿意再去多作联想。但他却忘记,如果赖升平不爱他,随时也可以调头就走。不是架构在爱上面的交往,如何能持久。
「又是两码子事,爱不爱,跟是不是同性恋,有很大的关系吗?」
「你不是同性恋你当然可以一笑置之,故作豪爽。我们的感情你怎么可能懂?你以为我们可以随便在路上找个男的,跟他说帅哥咱们交个朋友?你以为我们男校有可能跟男校联谊的一天?你以为自由恋爱风气那些话也可以用在我们身上?我告诉你,这世界就因为你们那些不知民间疾苦的人订的那堆乱七八糟的规则,把我们搞得要死不活再一副替天行道正义凛然的样子,这就是你们说的爱!」
「把世界分成同性恋跟非同性恋实在不公平。」小瀚啃着他的薯条,一直不敢出声的他发言了,他想到他们的国文老师。「至少,这个世界上还是有对同性恋关心的人们,有他们在,我们就不会那么痛苦了。」
「啧!小瀚,连你也不知道我要讲的是什么?我不是怪这个世界不公平,我只是要说,今天同性恋的感情是不被接受的,所以我会比别人更加珍惜,更不舍。就是……不舍。」阿富迟疑了一会儿,他隐约感受到自己的鼻头酸酸麻麻的。「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他,我觉得他就是我要的,所以我全心全意的付出我自己。可是赖升平说这不是爱,那什么才是爱?他懂爱吗?」
「我是不懂,世界上也没什么人懂。」
「至少我一定比你懂!」阿富又被他那漫不经心的态度给激怒了。「你不会懂,我们爱得多痛,爱得多累,你怎么可能懂!」
「我当然不会懂,今天无论我是你嘴里说的同性恋,或者非同性恋,我就是我,我喜欢谁我就追谁,没什么好累不累痛不痛的,更不用提爱不爱,爱太抽象了,太遥远了,我们这年纪讲起来,只会让自己显得更无知,不是吗?」
「无知的是你!你不要以为长得帅了点,家里有钱了点,这世界就随你高兴怎样就怎样!」阿富的情绪终于一次完全的轰炸,将所有的炮火完全瞄准赖升平,将所有今天的愤怒全都放到这段声色俱厉的指控。「我告诉你,你如果没有你那张脸,没有家里的钱,你连跟人家讲爱的屌份都没有!你懂那些长得不好看的人,一喜欢上别人就被人讨厌的痛苦吗?不能表达自己的爱就是一种痛苦,可是你不可能懂!你这辈子根本就没有尝过苦,一个没尝过苦的人讲得轻松,没钱吃饭为什么不去吃面包?他妈的你以为每个人都吃得起哦!」
这一吼连远一点的客人都把头调过来,看这桌四个人尴尬在一张小小的桌子。最尴尬的莫过于阿富的男朋友,由于事因他而起,从头到尾他都不作声,一直在思考等会儿该如何道歉,没想到阿富一不作、二不休,将这场辩论带到激怒的最高点,一时之间全然没了台阶。
阿富连饮料也没喝,薯条还剩一半,他站起身来,抓住他男朋友的手:「今天我看也逛不下去了,我们走。」
「阿富!」他男朋友面有难色地,「我知道我不对,我不该冷落你,我向你道歉。可是你至少先跟小瀚还有赖升平道歉,他们不应该被扯进我们之间的感情。」
「一句话,走不走?」阿富完全没有道歉的意愿,道歉是以后的事,况且他再也不想见到赖升平任何一面,对这种得天独厚的公子哥儿根本没有道歉的必要。
阿富的男朋友杵在自己的位置上,他没有头绪,跟了阿富走了以后呢?他势必要道歉、赔罪、磕头,甚至发誓。只是这段感情又能再维持多久?
赖升平站起来,有一点轻蔑地看着阿富:「既然你说你懂爱,那就让你看看什么是爱吧。」赖升平托起阿富男朋友的下巴,用那双眼凝视着他,缓缓将唇移近。
阿富的男朋友跟赖升平四目交会,突然他那白净的脸全都泛起了红晕!赖升平的眼睛好美,就和WeWe 的眼睛一样美。还有那直挺的鼻梁,那让他既迷恋又不敢脱口而出的俊美,太美了!
他的唇移近,霎时脑袋一片空白,他的心脏怦怦然,他的生理反应也无可避免,他忘记该推开还是该吻下去,甚至忘记小瀚和阿富就在身旁。
「啪!」阿富用力起抓起他男朋友的头发,一巴掌甩在他男朋友的脸上,那力道的强劲,甚至连脸上五道红色指印都显而易见。「你为什么不躲开!我们……我们交往那么久,比不上一个……第一天见面的人?」
在场的所有人都震惊地看这一幕,阿富扯开脖子上早上才买的那条项链,狠狠地摔在地上。拎着书包,转身离去。
「拿我的幸福开刀,很有趣吗?」他转过头,恰好对上小瀚的眼神。小瀚发现他的眼眶全红了,彷佛泪腺随时都有可能负荷不了而倾泄而出。他的口气,就好像怨鬼在责难他的仇人,让小瀚不寒而栗。
阿富跑下楼,头也不回地就往马路上跑去。谁稀罕?谁稀罕了呀!前天才说过,如果移情别恋爱上别的男生会不得好死,没错!会不得好死!为什么他今天能够完全把我不当一回事?
他用尽全身所有的力量往捷运站奔驰,他好怕,一旦他的力量没有放在脚上,那力量随时都有可能涌向他的鼻头,像压断驴子背脊的最后一根稻草,让压抑已久的泪水猝不及防地泄洪。不喜欢在别人面前流泪,总是故作坚强,实际上自己脆弱得不堪一击。
奔驰途中,他想起了好多好多刚才的对话,真如赖升平所说,当真我们年纪太小,才会不懂得爱吗?是不是因为我们年纪太小,所以那些说过的话、发过的誓,就可以像从来没说过似的信口雌黄?誓言真的太沉重,我们还来不及思考能否担待,说了一堆连自己也不敢保证的诺言,结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