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萱萱……」红灯让他们有了对谈的机会。「为什么我们第一次见面妳就一直刁难我,还挖苦我啊?」
「你衣服没穿好,怪我啊?而且说你们像坏人的又不是我,是里面柜台那一个班导。拜托我们都那么熟了,呛一下又不会死。」
小瀚这回真的相信「女人心,海底针」,完全摸不清楚她心里头现在想的是什么。说穿了,也不过上礼拜四才第一次见面。
班长邓正洋和几位同学听到学校的广播,从中央川堂搬运这期的《成功青年》到教室,步屦蹒跚地,将那堆厚重大迭的校刊搬到位于四楼的教室。
上课钟声已响起,教室前方帮忙的同学混乱成一团,赶着在国文老师来之前把刊物发完。
小瀚坐在第一排、靠走廊的窗户那排,所以很快就拿到校刊。接到校刊的那一刻,他紧张地翻阅,深怕自己的作品没有受到青睐而沧海遗珠。他赶紧翻到文艺专栏,那颗忐忑的心终于平复,甚至兴奋起来,原来这期自己的诗有两首中了奖!
还来不及看评审老师的评语,国文老师便走了进来:「明天模拟考,今天我们来做两回模拟试题,有两份考卷大家赶快写,第二节上课铃声响的时候我们检讨考卷。」
考卷发了下去,同学们也都坐回位置,教室里马上安静了下来。小瀚则是觉得有点可惜,他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别人是如何看待他的诗。然而时间紧迫,不得不将心思拉回现实层面。
他抬头看讲桌前的国文老师,她正在翻阅那本《成功青年》。
直到第二节上课的铃响响起,国文老师公布解答。这两份考卷当做练习不算成绩,只是一切的步调都仓卒地令人喘不过气。无奈嘛,考生。
「好了各位同学,改好手边的考卷,自己算一算得了几分。我们现在检讨考卷。看到右上角有打星号的那一份。好,选择题一到五题,有没有问题?」教室一片寂静。「那么,六到十题。」
「老师,第九题。」有同学问道。
「好的,第九题。第一个选项,『相濡以沫』,政客跟政客之前的对骂不能使用这个成语,这个成语的意思是用口沫互相湿润。用来比喻在困难中以微小的力量互相帮助。第二个选项,『阮囊羞涩』,晋朝有个人叫阮孚,他口袋内没钱,所以告诉别人自己很不好意思,后来没有钱就叫阮囊羞涩,所以答案选『B』。第三个选项,『嗤之以鼻』,嗤是讥笑的声音,用鼻子发出冷笑的声音,代表轻视瞧不起,所以这个选项不能选。第四个选项,『断袖之癖』,呃……我想大家应该都知道这个成语是什么意思。」
「GAY!」不晓得哪位同学,在教室的角落叫出了这字眼。
然后GAY这字就好像触发了某种连锁反应,从班上的每一个角落穿梭,出其不意地就被念了出来,霎时班上气氛闹哄哄地,GAY、GAY、GAY地。
就好像点燃了一串鞭炮,每一节的爆炸声都发出「GAY」的声音。小瀚很难堪地低下了头,深怕有哪个人是直接针对他声色俱厉地指控,他不想听、不敢听,只希望时间赶快过去。否则每个字都成了鞭炮的环节,一不小心就炸得人遍体鳞伤。
他偷瞄了阿富的反应,用「嗤之以鼻」来形容可谓再贴切不过。
「麦文杰是GAY!」又有同学趁乱中起哄。
「屁啦!」麦文杰转过头来回呛。
「哦!麦GAY!麦GAY!」这一语双关,又变成这串鞭炮新的声音。
「同学!安静一点。」国文老师面有难色地,「你们不要整天这样子GAY来GAY去的。这样子很不尊重人,我不喜欢这样。」
班上的气氛迅速地冷却下来,小瀚松了一口气,总算是国文老师替他解围了。
「好了,六到十题还有没有问题?」
由于试题较为简单,大家也做得熟练,这回考卷的检讨速度比以往要来得快,等到两份考卷检讨完后,才九点四十五分。
国文老师看看手表,似乎还有挺长一段时间,她说道:「还有一点时间,老师来跟大家说一些话好了。我们明后天模拟考,所以今天算是这个礼拜唯一一次的上课。下礼拜四、五段考,可是偏偏下礼拜二的国文课老师要去开会。所以下礼拜二的国文课给大家自习准备段考……结论就是,今天是我最后一次为你们上课。」
听到最后一次,空气彷佛凝结了起来,让每个人都正襟危坐地听国文老师最后一席话,大家一向很敬爱她。
「生物老师跟我,都是教我们班还有隔壁班。我们两个老师都认为,隔壁班他们很稳,该读书的时候读书,该玩的时候玩,他们班感情好得很,所以他们班的成绩一向比我们班好。不过呢,我们班比较活泼,比较可爱。老师第一件想说的事,就是希望大家能够珍惜高中这段时光。我们班真的有一点散散的,可能班上有一些不愉快的事,但是你们得知道,上大学以后,再也没有机会像这样,大家一定要坐在一起上课。大学以后,要不要来上课是你家的事,你的位置坐哪随便你,所以你会发现,你开始怀念起你高中跟大家一起聊天、一起读书、一起打球那些日子。这是你们这一辈子最后一次机会,能够一起坐在教室里。好好珍惜这段友情吧。」
原先一些精神恍惚的,平常上课睡觉的,这时似乎都屏息凝神地听着。
「老师第二件想说的事,希望大家以后不要再这样叫『GAY』了。呃……你们长这么大,可能还没有碰过这种人。可是老师可以告诉你,你们这一辈子,身边一定会出现这样子的朋友。他们本身要得到幸福,就比我们还要难。他们无论有没有得到幸福,他们的路,都不会比我们好走。」老师顿了一下,「试着用同情的心情来对待这些朋友吧。」
小瀚听完以后,几乎要感动得热泪盈眶,他等了好久,总算有老师愿意挺身为他们说话。一时之间,他忆起了好多好多高中时代遇过的老师,那位「电荷就跟人一样,同性相斥异性相吸」的物理老师,那位「胶体溶液带有同性电荷而不断互相排斥进行布朗运动」的化学老师,更遑论那位「现在社会已经乱了,已经没有什么性别的概念,希望大家不要同流合污」的教官。
没有一位能像她,真正用自己的心来贴近他们的心境了。
「最后一件想说的事,就是希望各位都能考上自己心目中理想的好学校。」时间拿捏得恰到好处,下课铃声响起,打破严肃的场面。「那么,最后一次的国文课就上到这里,各位,有缘再见了!」
老师才走到门口,邓正洋带全班起立,齐声说:「谢谢老师!」
她一贯亲切地微笑,向全班点头示意。走出了教室,走廊上又猛然想起什么,调头回到窗口小瀚的位置旁。
「承瀚,恭喜你这回中了两首诗!」
「谢谢老师。」
「坦白说,你这回的诗写得比上一回还要好很多,我喜欢你现在的诗风。」
「老师妳太抬举我啦,」小瀚忽然想到,有否可能老师「内举不避亲」,提拔他的作品,「老师妳是不是评审,然后我才可以一次上两首诗呢?」